画妖师:乞巧
一、
乞巧节前一日,染晴坐于房中,手指轻抚怀中一件白色的衣裳。那整齐叠好的衣裳是染晴花了好些时日自己一针一线缝制好的,上边绣着竹叶与仙鹤,是男子的款式。
这时,莹莹丧着脸,推门而入,来到染晴前边。
“姐姐,你叫我?”莹莹无精打采地说。
“嗯,这衣裳,还有这封信,你替我给顾渊先生送去,还有……另一封信,记得送到秦家二小姐的手上。”染晴说着,眉头的欣喜掠过一丝落寞。
“你这是……”莹莹看着染晴怀中的衣裳与桌上的两封信,大致猜得出染晴的用意,但是十分不解,“姐姐,你又何必这么做呢?你对顾渊先生的心意,他一定懂的!”
“懂又如何?我的出身,自是配不上顾渊的,此生能与他相识,已是万幸。”染晴说着,抬起头,欲将手中的衣裳交给莹莹,却看到她愁苦的面容,忧思重重,便问,“你怎么了?”
莹莹开口,眼泪已经挤满眼眶,“刚刚花姨跟我说,明日百香楼要重新开张,有一位公子……想买我的梳弄之夜。”
染晴不惊不扰,安慰道,“你也到了能服侍人的年纪了,我们的出身,就是这般。”
莹莹听到染晴如此说,便泄了气一般垮塌下来,“可是,我不想!若是要经历这般的话,我情愿我永远都是一个小女孩!”
染晴明白莹莹心中所想,问道,“你是心里念着龙铎吧?”
莹莹抿抿嘴,难为情地点点头。
“可龙铎先生对你又是如何想的?”
莹莹若有所思了一阵,回道,“无论他对我是何心思,我都一心只念着他,这身体,我也不愿别的男子触碰!”
“可我们身不由己呀!自一只脚踏进这百香楼,我们的人生就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染晴想起自己的过往,感叹道。
“姐姐……”莹莹自是明白的,但心里始终不愿承认。
“好了,你先帮我把事情办了吧,记住,两封信都要送到!”
莹莹点点头,拿起衣裳与信件,转身出门去了。染晴看着离去的莹莹,突然感伤起自己来,她嘴里小声念道,“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遇上自己的心爱之人,如今也不会如此惆怅了。”
莹莹来到随心阁,按照染晴的吩咐将衣裳和信件交给了顾渊,还多嘴说了一句,“顾渊先生若不想的话,也可以不必赴约。”
正当顾渊发愣之时,龙铎从一旁走来,用他一贯随意的口吻打起招呼,“啊呀呀,是莹莹姑娘呀!”
莹莹听见龙铎的声音,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是染晴姑娘的信?是邀你明日去共赏鹊桥吧?”龙铎对顾渊说。
“真是谢谢染晴姑娘的好意……”
还没等顾渊说完婉拒的话,龙铎又顺势插嘴,道,“既然知道是好意,那你必定要去赴约才对,这样才不会辜负了佳人的一片心意。”
顾渊无奈地看着龙铎,抱起手中的衣裳和信便回屋去了。
“莹莹姑娘可是还有信件要交给我?”龙铎打趣地看着莹莹。
莹莹摇摇头,微微抬头,与龙铎四目相对,那一刻不知为何心中竟会窃喜,可转瞬又想起了花姨对她说过的事,脸上的喜悦渐渐消失。
“没有事了,我先告辞了。”莹莹匆匆与龙铎道别,离开了随心阁,只剩下龙铎一人站于院中。
随后,莹莹来到了国师府,刚好遇见了正要出门的秦朝笙,便将她拦了下来。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花魁身边的侍女呀!”秦朝笙依旧男子打扮,手里握着折扇,用一种男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莹莹,怪气地说道,“难道是我的错觉?怎么觉得你一夜之间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
对于秦朝笙的调侃,莹莹既恼又羞,但却不愿与她多做争吵,直冲冲将信递到了秦朝笙面前。
秦朝笙接过信,拆开,迅速地看来一眼,奇怪地问,“染晴请我明日去百香楼?”
“嗯。”
“她该不会真以为我是男子,所以看上我了吧?”秦朝笙玩笑道。
“哼,就算你真是男子,姐姐也不会看上你的!信我已经送到了,爱去不去吧!”莹莹说完,转身就走。
秦朝笙再看一眼信件,想到那染晴也并不是喜好玩弄心机之人,便对着逐渐远去的莹莹大喊,“你转告她,我明日一定赴约!”
莹莹没去理会秦朝笙,一路往百香楼走。走着,走着,突然脑中又浮现出龙铎微笑的模样,心中欢喜,可又像是憋了一口闷气,很不舒坦。莹莹抬头看着天,远处一片乌云飘来,她仿佛看到了数年前的自己,脸就跟这乌云一样的阴沉。
二、
那是莹莹刚被卖到百香楼的时候。她每日给所谓的“姐姐”们端茶倒水,打扫洗衣,劈柴擦地,即使花姨告诉她,日后她也能像这些姐姐们一样穿着华丽的衣裳,一边卖弄风姿,一边陪客人们喝酒,她也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并不希望自己与眼前的这些女人们一样。
每日夜深,百香楼空荡荡的大厅里总有一个男子独自在喝酒。初见的时候,莹莹只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但见多了之后,便不由得好奇这男子究竟为何这般。莹莹总喜欢躲在楼柱的阴影处偷看那个男子,似乎那个男子也发现了自己,于是对她招了招手。
莹莹心里很是忐忑,她犹豫着走向了那个看起来十分孤独的男子。
“嗯?百香楼里居然有不会笑的姑娘?”男子说。
“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只是打杂的。”莹莹小声地说。
“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是刚来这里的吧?”
“……我爹把我卖了……要是你爹把你卖了,你会高兴得起来?”莹莹眼里满是泪水,却强忍着不让任何一滴落下。
“来,这个果子,给你吃。”男子将桌上的一颗山楂递给了莹莹。
“花姨说了,不能吃宾客的食物。”
“这是我赏你的,拿着!”
莹莹怯怯地伸出手,接过了男子给她的山楂,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一股酸涩之感瞬间霸占了她的味觉,使她面容怪异地扭曲起来,就连身子也忍不住蜷缩,一直跺脚。
“哈哈哈,终于看到你不一样的表情了,哈哈哈……”
男子放肆地嘲笑着莹莹,可莹莹却不觉得难堪,反倒心里感到一丝舒畅。等酸涩之感退却,莹莹将山楂藏在怀里,问道,“我叫莹莹,你叫什么?”
男子对莹莹微微一笑,回到,“龙铎。”
“你为什么总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出现?”莹莹似乎已经不再害怕面前的男子。
“我呀,我在等一个人,还没等到她,所以我就一直这么等下去。”龙铎说。
“等谁?”
“百香楼的花魁。”
“你是指,夕月姐姐?”
龙铎摇头,说道,“是百香楼将来的花魁。”
“你知道是谁?可是将来的事无人能知呀!”
龙铎笑笑,说,“我不知晓她是谁,但我得等她。”
莹莹不理解龙铎所说的话,歪着脑袋,又问,“你等她干什么?”
“我有一件事,想要她办,只有她能办好。”
“什么事?我不能办吗?”莹莹天真地问。
“哈哈哈,你若是日后的花魁,我定托你去办这事!”
“我,我不想做花魁,我不喜欢这里。”莹莹说。
龙铎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突然心生怜悯,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顺手又拿了一个山楂。
“这个给你。”
莹莹看着龙铎手中的山楂,扁着嘴说道,“这么酸的东西,怎么有人喜欢吃呢?”
“人生就是如此,知道它酸涩,却要吃得开心。”
那一刻,莹莹从这个衣着花哨的男子脸上读出了一点寂寥。她上前一步,本想握住龙铎的手,却不知为何只接过了他手中的山楂,轻轻地捏在手心中,山楂的表面上传来一丝龙铎的余温。
“这么酸,你要来做什么?”
“藏起来,偷偷吃!”莹莹说完,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跑回了后院去。
自那以后,莹莹常常在深夜里与龙铎谈天,可无论说的话再多,莹莹也始终摸不透这个男子,他的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却又那么清晰透彻。
直到一年多以前,染晴当选了百香楼的花魁,热闹的酒席间,龙铎依旧独自喝着酒,喝到深夜,喝到四下无人。
“就是她了,花魁……”龙铎嘴里念着,无视站在他身旁的莹莹。
“你要等的人就是染晴?”
龙铎喝完最后一口酒,起身看着莹莹,才惊觉她已然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了。龙铎拍了拍莹莹的脑袋,对她微微一笑,说道,“没错,就是她!”
自那以后,龙铎就再也没有在百香楼待到深夜了,可莹莹却已经习惯了深夜才睡。她时常会躲在楼柱的阴影处,看着龙铎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心里默默地哀叹,“可惜,不能是我!”
为了日后还有机会见到龙铎,莹莹成为了染晴的侍女。
三、
一滴雨从天而降,打在了莹莹的鼻尖上,她才从回忆中醒来。站在街市中仰头看,此时乌云正压在她的头顶,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水汽。
得赶快回去,不然就要下雨了!
莹莹刚迈出脚步,又停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转过身,背向百香楼的方向,朝着随心阁跑了过去。才到半路,便已是倾盆大雨,空荡的街上只有莹莹一个人在那奔跑,一边跑一边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耳边的细发扰乱了她的妆容。
这是最后一日了,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过了今日,就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女人了!
终于来到随心阁,莹莹推门而入,直往龙铎的卧室里跑。
此时,龙铎正在桌案边看书,见门开了以为是夜童送茶过来,便没抬眼去看,直到莹莹急促的呼吸惊扰了他的专注,他才放下了手中的书。
“莹莹姑娘?你又回来了?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没有打伞吗?”龙铎站起来,往床边的柜子走去,准备从里边翻出一件干净的衣裳。
莹莹没有说话,嘴唇却已经冻到发抖。她颤颤巍巍地解开腰带,脱去外衣,里衣,就连最贴身的肚兜都一并脱去了。她大胆却又胆小,一直用手臂护着自己的身躯,就这样赤身裸体地小步向着龙铎的背影走去。
“要赶快换一身衣裳,不然容易生病,虽然我只有男子的衣裳,你就将就一下吧,之后我再让夜童去给你拿璃月屋里的衣裳吧。”
龙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衣服,关上了柜门,一转身,看到莹莹正赤着身子站在他的跟前。
“你这是……”
“龙铎先生,”莹莹说着,试着放开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而颤抖的手臂,完全露出了自己的身体,“莹莹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了,也请龙铎先生正眼看着我。”
龙铎手里举着衣服,眼里只敢盯着莹莹的脸,不知所措。
“花姨说,有人要出价买我的第一夜……我这身躯……与他人想比,我更愿意献给龙铎先生。”莹莹说着,眼眶开始发热起来。
“你看起来,并不开心。”龙铎说。
莹莹含着泪,努力挤出了微笑,她双手扶着龙铎的胸膛,轻轻地踮起脚,想要亲吻龙铎的双唇。就在两人几乎脸贴脸的时候,龙铎突然用手按住了莹莹的肩膀,莹莹的泪也在此时涌了出来。
“我不是该拥有你的人……”龙铎冷漠地说。
“难道龙铎先生不懂得感情吗?”莹莹意外地冷静,似乎她早已经猜到会是现今这般结果,但不这么做,她又怎会死心。
“不是我不懂,只是不在你的身上。”
“那在谁的身上?是染晴吗?”莹莹抿抿嘴,吃到了自己咸涩的眼泪,“染晴能替你做的是什么事?我也可以替你去做。”
龙铎闭上眼,缓慢地呼吸,再睁眼,说道,“那件事……只有染晴能做。在我心里的人不是染晴,而是一个十分遥远的人,就算我再也无法与她相见,但她依旧占据着我的心”
“你的心里是否还有位置容得下一个小小的莹莹,哪怕只有一点。”
龙铎摇头,顺势将手中的衣服披在了莹莹身上。
莹莹此时感到无比的羞愧,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用手背不停地去擦流个不停的眼泪。
“我去让夜童给你准备衣服。”龙铎说完,与莹莹错身而过,出门去了。等他捧着璃月的衣服再回到卧室,只见到地上那件自己的衣裳,而莹莹已经没了踪影。
雨停了,街上的摊贩们又开始了生意,他们摆弄着自己的商品,对行人们大声吆喝着。穿着湿冷的衣服,莹莹缓慢地走着,此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身子冷得难受。
回到百香楼,莹莹先是沐浴更衣,然后才到染晴的屋里去。
“怎么去了那么久?”见到莹莹此时才回来,染晴不免有些抱怨。
“下雨了,我找地方躲了一阵。”莹莹说着,抬头去看,才发现原来花姨也在这屋内,随即行了一个礼。
“快说吧,找我究竟什么事?非得等这丫头回来才说。”花姨坐在凳子上,喝着茶,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染晴取出钥匙,打开了柜子,从里边取出一个匣子,放到花姨面前,再用另一把钥匙将匣子打开,展示出里边的金银跟首饰。
“这是我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我想要替莹莹赎身。”
染晴毫无征兆地说出这句话,惊呆了花姨跟莹莹,两人都张着嘴,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这可是你的积蓄呀!你要替这丫头赎身?”花姨一面说着,一面用目光数着匣子中的财物,“她过不久就能替我赚钱了,到时候身价会涨,我又何必这时放她走呢?”
“这匣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够你买好几个莹莹了吧。”
花姨看罢匣中之物,里边数值确实是莹莹赎身价钱的好几倍,只犹豫了一下了,便说,“好吧,不过我也不贪,只收下里边的银子就是。”
花姨说完,将匣子中的首饰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谢谢花姨。”染晴说。
“那我去给你拿她的卖身契。”花姨抱起匣子,准备出门,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对了,明日百香楼重新开张,我给你找了几位客人,到时候你看看想接待谁吧。”
染晴心里忽地一惊,急忙拒绝道,“我不见客!”
“为何?”花姨提高音调,厌恶地看着染晴,数落道,“你多久没有见客了?总说自己身子不好,这不,好好的吧!以前我惯着你,是想以此提高你这花魁的身价,现在百香楼好不容易重新开张了,不能允许你这样胡闹。”
染晴难过,她随手将桌上的首饰拿来,塞到花姨的怀中,说,“就当我用这些首饰买了我自己一夜,如何?”
花姨震惊染晴居然会如此做,但是又不想再继续跟她口舌,便说,“不见客也行,但是明晚你得给我到楼下去唱曲!你也只剩下嗓子还能勾人了。”
说完,花姨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等花姨离去,莹莹跪倒在地,她对着染晴一边痛哭一边磕头,道,“姐姐,你又何必这样做呢?再过几年,等你存够了自己的赎身钱,便可离开这里了。为何要为了我这样做呢?”
染晴蹲下身,她替莹莹擦去泪水,说,“你还没算真的踏进这青楼,你还可以更好地活着,我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也不会得到幸福的。”
“姐姐……”
“别哭了,等你拿到了卖身契,便离开这里吧!”
“不,我要再伺候你一天。”
“赶紧走吧,花姨这人……一天过后,她说不定会反悔呢。”
莹莹扑到了染晴的怀中,放声地大哭起来,其中有自己受挫的委屈,也有对染晴的感激。
花姨如实地将卖身契还给了莹莹,而她也在染晴的目送下收拾了行囊,离开了百香楼。染晴问过她,今后想要去哪里,她说不知,但是应该会离开京城。
莹莹走出花街的时候,空中挂着一道彩虹,明艳却让人悲伤。
四、
乞巧节当日,百香楼内正张灯结彩,为重新开张做着准备。一身男装的秦朝笙应约而来,一面好奇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百香楼一面朝染晴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染晴便向秦朝笙行礼,请她坐于桌前。
“特意写信邀我前来,是与顾渊先生有关吧?”秦朝笙猜测道。
“确实如此,不过得先请秦小姐换身衣裳。”染晴说着,拿出了一套水色的襦裙。
“为何?”秦朝笙惊讶地站起身来,却只见染晴微微一笑将她拉到屏风后边,不由她分说便脱去了她的衣裳。
“……那个送信的丫头呢?”秦朝笙第一次被人扒去了衣服,很不自在,只好找些话题。
“莹莹已经离开百香楼了,还没有人来伺候我,所以就由我来给你更衣了。”染晴说着,手脚麻利地给秦朝笙换完了衣裳,又拉着她来到镜台前,让她坐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秦朝笙反倒有些害怕了,她惊恐地看着染晴,而染晴的眼里却只有善意的微笑。
染晴拿出妆粉、黛粉、胭脂,小心地替秦朝笙梳妆打扮了一番。秦朝笙不敢乱动,只屏住呼吸,任由染晴胡来。
等染晴收手,捧着铜镜让秦朝笙看时,她才惊讶于镜中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的自己竟与往常如此不同。
“果然不出我所料,女装模样的秦小姐美若天仙。”染晴说着,放下了铜镜,又拿出一只细小的毛笔,在秦朝笙的额中描出一个红艳的花钿。
“这样,顾渊先生应该会喜欢吧!”染晴说着,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却也略带苦涩。
“你,你让我这样去见顾渊?”秦朝笙羞红着脸,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嗯,我与顾渊相约今夜在城北的小桥边见,你替我去。”
“为什么?”秦朝笙疑惑不已。
“就如你所说,我出身卑贱,只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根本配不上顾渊……但若要找一位与顾渊相配的女子,我觉得一定是秦小姐了!”染晴说着,眼里泛着泪光,“我听说秦小姐与顾渊先生也经历繁多,而且比起我的柔弱,秦小姐见识更广,也能陪着顾渊先生去走天下。”
秦朝笙看着此时悲伤的染晴,自己心里也很不好受。
“染晴姑娘,我之前所说都是无心之言,你不要太在意了。”秦朝笙安慰道。
“无关你,这些都是事实罢了。若你能如此去见顾渊,他应该也会被你迷住的。”染晴说着,看向了铜镜,铜镜中的秦朝笙甚至美过了百香楼里的任何一个女子。
秦朝笙也看着铜镜,里边的人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母亲还在,也经常替自己梳妆。
“今夜,顾渊先生会在小桥边等你的,别忘了与他一起点一盏花灯。”染晴再次嘱咐道。
秦朝笙盯着染晴,不再拒绝,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里,顾渊换上了染晴缝制的新衣,没料到会刚好合身,早早地便来到城北,站于桥边,看着四处拥挤的人潮,还有树上挂着的、河里飘着的花灯,只觉得有丝丝寒意,却半点没感受到其他人脸上洋溢着的喜悦。他抬头,星光璀璨,没有见到鹊桥,也没有见到由牛郎织女的泪水化作的雨滴。
突然,有人拍了拍顾渊的肩膀,他回首,见到一个女子,穿着水色的襦裙,低着头,时不时偷瞄他几眼。但那女子带着一个木制的面具,完全看不出是谁。
“染晴?”顾渊疑问。
女子点点头,随即向顾渊递出了另一个面具,顾渊接了过来,也戴在了脸上,两人相视,却没有了言语。
两人一同行走在桥上,迎着月色,顾渊张开双臂,问道,“这衣裳,很合适,谢谢你。”
女子楞了一下,似乎不知顾渊所指,久久才点头回应。
“花灯……我们去点一盏花灯吧!”顾渊这样建议,女子又只是点头。
顾渊带着女子穿梭在人群当中,好不容易来到一片空地,那里有一棵树,却鲜少有人在这棵树挂上花灯。
“兴许是这树太高了吧,大家都不愿意在这树上挂灯。不过这样也好,不然就很难分辨究竟哪盏是自己挂上的花灯了。”顾渊说着,将花灯递给女子,女子接过花灯,用火折子点亮花灯,又将花灯递回去给顾渊。
顾渊拿着花灯,想要挂到树枝上去,却不料连最矮的那根树枝都够不着。接着他又试着踮起脚来,还是够不上树枝。最后他只好反复地跳,跳了几次才好不容易将花灯挂上了树。而女子看着他这般狼狈地挂灯,忍不住发出了笑声。顾渊见她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
挂完了灯,两人沿着河岸边重新漫步回热闹的街市,却没注意到,刚刚挂上的花灯,已经被风吹灭。
之后便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看着那些同样带着面具嬉笑着的男女,两人从城北一路逛到了花街附近。这一路上,女子好几次想要去牵顾渊的手,却都每每错过,最后她只好拉着顾渊的衣袖,生怕自己跟丢。顾渊自然是感觉得到那女子在拉他,只是他不说,也不想再进一步去触碰到她,以免产生了什么误会。
这时,突然许多人朝这边涌来,纷纷往花街里去。
“听说百香楼重新开张了,花魁在唱曲子呢!”
“百香楼的花魁吗?”
“是呀,不是贵公子的话很难见得到,这次居然在厅内唱曲,还不赶快去看一看!”
顾渊听闻了路人的话,他疑惑地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如果染晴陪在自己身边的话,那百香楼里唱曲的人又是谁呢?或许,他们所说的花魁另有其人吧。
“我们,要不要也去凑一凑热闹,听听看是谁在唱曲?”顾渊对女子说。
女子低下了头,她捏着顾渊的衣袖,不愿再去看顾渊的双眼。
顾渊大概猜得出女子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不顾她的犹豫,拉上了女子的手,就往花街内走,一路来到百香楼内。
此时,百香楼里早已挤满了人,顾渊只能跟那女子站在边角处朝里头张望。当优美的歌声随着琵琶音渐起的时候,宾客们皆安静了下来,就连杯筹交错的声音也没有了。
“啊,属乃绕梁三日之音呐!”有人感叹道。
顾渊踮起脚,看到了坐于厅中高台上的染晴,她抱着琵琶,唱着有些幽怨的曲子,目光不愿落在任何一人身上。看着染晴优雅地弹着琵琶,听着染晴动人心弦的歌声,顾渊也逐渐着迷,取下了遮住颜面的面具。
染晴唱着曲,心里惦记着如今顾渊应该与秦朝笙一起点了花灯,正吃着什么美味的小食吧。当她无心地扫过角落时,目光就再也回不来了。染晴注视到了顾渊,他在百香楼内,也正注视着自己。
染晴渐渐有了笑意,脸上泛着微红,声音也更加娇柔。唱曲者沉迷其中,听曲者亦沉迷其中。
顾渊知道染晴在看自己,也同样回以了微笑,一瞬间似乎染晴就在自己的身边歌唱,如此的清晰,就连染晴曲中的意味也变得明了。
一曲罢,染晴起身,对着诸位宾客行礼,尤其是角落边上的顾渊,之后缓缓转身离去。百香楼内响起了欢呼,顿时又热闹无比。
顾渊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便转过身来,面对那女子,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猜不透究竟是谁会假扮染晴与自己相见,便伸手取下了她的面具,竟没想到被这女子的娇容给惊住了,心里一阵哆嗦,久久才反应过来。
“……秦朝笙?”顾渊确实看了许久才认出了眼前这个貌美的女子,而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到秦朝笙这般精心的装扮。
秦朝笙被顾渊识破,顿时面红耳赤,心里既害羞又怨恨,不知所措之际只好转身跑走。她想起刚刚顾渊看向染晴的眼神,心里顿生落寞之感。
顾渊丢下手中的面具,追着秦朝笙出了百香楼,无奈一路上行人过多,他在推推搡搡的好久才好不容易追上了秦朝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秦朝笙站住了脚步,却不愿回头看向顾渊。
“为何今夜会是你与我相见?”顾渊问道。
“是染晴姑娘让我与你相见的。我怕你见到我就转身离开,所以才戴了面具。”
“染晴?为何?”
“……我不知。”秦朝笙羞愧,不知该如何向顾渊说明这一切的来由。
“转过身来,看着我说话。”
“不,别看我,不要看见我这个模样。”
“你的模样怎么了?不是很好嘛。”顾渊扶着秦朝笙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慢慢转过来,说,“比你男子的装束要好看许多。”
秦朝笙稍稍抬眼,看到顾渊温柔的眼神,自己也不再闪躲。
“你会怪我吗?顶替染晴与你相见。”
“既然是染晴的意思,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染晴。”顾渊微笑,说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秦朝笙点点头,才刚转身,就有一阵寒风袭来,猛然间发现面前的街道已然变了模样。原来热闹的街上变得四下无人,荒凉无比,四处散发着妖气。
秦朝笙急忙捂住鼻子,说,“好臭!”
话音刚落,街上的两旁便升起了两排青色的鬼火,无数的小妖纷纷聚集于鬼火两旁,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紧接着,远处传来了鼓瑟之音,一黑一白两个鬼吏手里牵着长长的铁索,身后无数的鬼魂被铁索一一捆绑,乖乖地跟在鬼吏身后,而一旁,还有数个鬼怪边吹奏着哀乐边手舞足蹈地跟在队伍当中。
顾渊拉着秦朝笙躲到一旁,并说,“这是鬼街!”
“鬼街?听我爹说每到七月半的时候鬼门关便会大开,届时鬼吏会带着这一年的游魂一同返回地府,经由审查之后便可投胎轮回或堕入地狱。鬼街是覆盖于世间之上的街道,一般人是无法看得到的。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秦朝笙说。
“我见过,每年的七月半,我都能看见鬼吏们押送游魂的景象。”
秦朝笙看向顾渊,想起了他曾死过一次,后又复生的身世,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能看到这非同寻常的景象,而自己此时又与顾渊一起,所以自己才能一同目睹这百鬼夜行。
“那些小妖们正在吸收鬼火的灵气,一年当中就数七月半阴气最重,妖怪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以此增加自己的修为。可是,如今还未到七月半,为何就会有鬼街出现?”顾渊说着,觉得事情很是蹊跷,但又想不通究竟为何。
“未到七月半……或许是七月半那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百鬼夜行就提前了?”秦朝笙猜测道。
顾渊摇摇头,回了句,“不知。”
两人就这么看着,等到鬼吏带着一众鬼魂经过此处之后,鬼街渐渐消失,眼前的景象又恢复了正常,街市上,人依旧拥挤,花灯也依旧明亮。
五、
随心阁里,龙铎坐在长廊上,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喝着夜童为他递上的酒,不时发出哀叹。
“顾渊出去与染晴幽会了,只有我们两个在与星月对饮,好生无趣。”
龙铎哀叹完,回过头去,只见夜童此时仰着头,双眸尽黑,其中闪耀着点点光芒,不一会儿便恢复了神智。夜童时不时会这般发作,期间能够看到将来发生的某些事情,而龙铎之所以会在百香楼里等着花魁,就是因为夜童曾经也这般看到了龙铎想要知晓的事。夜童的预测,从未错过。
“看到了什么?”龙铎轻声问。
“顾渊先生,他会死!”夜童说。
“……”龙铎瞪大了眼,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问道,“什么时候?”
“七月半。”
龙铎长舒一口气,说道,“只剩几天的时日了。”
夜童不为所动,继续为龙铎斟酒,龙铎却没再拿起酒杯,而是抚摸着夜童的脑袋,对他说,“那么多年过去了,每每见你,我都会想起她。”
夜童放下了酒壶,走近一步,一把抱住了龙铎,整个人都埋在了龙铎的怀中,说道,“因为我的身体里,也有她的一部分!”
龙铎嘴角上扬,抱紧了夜童。
“顾渊先生……你要救他吗?”夜童问道。
“救?你知道这是天注定的事情,我又如何去救呢?”龙铎无奈地皱眉,眼里似有打算。
百香楼内,唱完了曲子的染晴回到了屋里,她用手压着胸膛,感受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想着刚刚与顾渊相视的情景,忍不住欣喜,笑了出来。
这时,花姨敲开了染晴的屋门,带着一个肥胖的男子进来。
“这是?”染晴惊恐。
“啊,只是徐公子,是徐员外的长孙!今夜你可得好生服侍了。”花姨谄媚地笑着介绍。
染晴却高兴不起来,她将花姨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不是说好,我今夜不用见客吗?”
花姨立刻转换了嘴脸,白了染晴一眼,说道,“你是给了我钱,我也答应了让你一晚不见客,但没说就是今夜!而且来的是可是徐员外的孙子呀,我可得罪不起,况且你服侍好他了,日后说不定他还能娶你当小妾呢!”
“不行,我不能见客!”染晴继续推脱。
“由不得你!不见也得见!”花姨说完,推开了染晴,然后出门便反手将门从外边锁上了,任由染晴从屋里怎么拉都拉不开。
那徐公子见已无旁人,便从背后将染晴抱起,并将她摔到床上。染晴挣扎着,可自己却敌不过肥腻的徐公子,被他死死地压在床上。
“徐公子,我求你了,别这样,我给你退回双倍的钱,请你放过我吧!”染晴不停地求饶着。
“哈?我要钱做什么?我要的是花魁!”
染晴始终不从,她不停地推挤着身上的这个男子,却依旧无力,反倒惹怒了对方,被狠狠地打了两耳光。
“什么花魁,不就是青楼妓女嘛!别不识趣,老子想要你的命都轻而易举!”
染晴终于不再反抗了,她并非害怕徐员外的势力,也不是彻底被面前的这个男子制服,而是她又终于想起来了,她不过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她又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最好不过就是如今这般,当上了花魁,比其他的姐妹过得光鲜一些罢了。
染晴被打得发红的脸庞传来阵阵火辣的疼,而她的心更是撕裂一般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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