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七月半(下)

五、

“秦小姐,你此前所说的怪味是从哪里传来的?”

站于京城空荡荡的街市上,龙铎向秦朝笙问起。

秦朝笙想了一下,又寻了寻方向,然后说,“那边。那味道不浓,却令人不安,好像是……乞巧节那日我与顾渊误入鬼街时闻到的气味。”

“那便没错了,是魂魄的气味。”

“魂魄的气味?”

龙铎朝着秦朝笙所指的方向走去,又对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我欲在找出招魂铃的所在之处。那招魂铃是古人所制,本是降妖除魔之物,专收孤魂野鬼,这也使得它渐渐地有了灵性,能够以铃声控制某些邪物。”

“你是说那招魂铃里困有许多的孤魂野鬼?”

“没错。你说闻到的怪味估摸着就是从那招魂铃里传出的。”

龙铎说着,与秦朝笙来到了城门边的鼓楼下,他抬头望去,点点头,说道,“城内就数鼓楼最高,而且很接近城门,在此处使用招魂铃声音传得最远。”

秦朝笙也抬头望去,没等看明白个所以然就被龙铎拉着一起登上了鼓楼。

“你刚刚质疑我爹,是怎么回事?”两人爬到鼓楼半中央的时候,秦朝笙问龙铎。

“嗯?你爹嘛……年轻的时候犯了些错,虽说也算无心,但毕竟祸源于他,他自然是想要弥补的。”

秦朝笙受不了龙铎拐弯抹角地暗示,拉住了他,逼问道,“有话直说!”

面对这秦朝笙的怒视,龙铎偷笑,开口道,“好吧,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也不必替你爹瞒着了……”

龙铎话还未说完,城墙外传来了一阵巨响,他与秦朝笙一同朝外望去,发现原本如同人形大小的黑影们已经全部聚集于一起,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婴孩,正朝着这边攀爬过来。

“这是……”秦朝笙惊讶,不由自主地拉住了龙铎的衣袖。

“看来得赶紧找到招魂铃了!”

龙铎说完,继续往鼓楼上爬去,秦朝笙也跟在后头。两人一边从鼓楼上留意着城外的动静,一边往上跑,终于来到了鼓楼的顶部。

“那个怪物,已经很靠近这边了,怎么办呐?”秦朝笙紧张得拉扯着龙铎,焦急地询问。

“……等等……”龙铎指着城外,让秦朝笙看去。那里突然一排巨树拔地而起,不断地生长,将巨婴困在了树枝里头。

龙铎才刚显露出一丝紧张,现在又换回了轻松的神态,笑道,“没想到那小和尚还有些用处。”

“咦?小和尚?你是指木心吗?”

龙铎没有回答秦朝笙,而是绕着鼓楼行走,终于在边缘的地方看到了一位少年模样的人,正呆坐在那儿,望着城墙外的一切。

听到龙铎与秦朝笙的脚步声,少年缓缓回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便是跟着马觉的那个少年?”龙铎问,没再敢往前去。

“……”

“宝观寺的明戒大师是你杀害的吧?”

“……”

“不会说话吗?看来你真的就只是一个傀儡。”

秦朝笙突然靠近龙铎,小声地对他说道,“那少年身上有人的气息。”

“哦?招魂铃的气味可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秦朝笙点点头。

“少年呀,马觉已经被关起来了,你这可是来完成他的使命?还是说,这本来也是你的使命?”

少年盯着龙铎看,稍稍低下了头,但始终没有言语。他又想起了那年,寒冬之中,父亲将同样是少年模样的马觉托付给他,并对他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虽然我即将离世,但是你们也千万不能忘记,我们仇,我们的宿命。”父亲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艰难地伸出了手,贴在他的胸前,对他说道,“等我死了,将我的魂魄放入招魂铃,我想要看到他们的灭亡,我想要体会复仇的快感。”少年没有回应,而是低下来头,他的余光瞥见一旁的马觉正用右手捏着自己的左臂,似乎很是痛苦,但这份痛究竟有多少是因为父亲的离世,不得而知。

少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想要露出难过的表情,但是却依旧面目无改。

“你才是真正的马家之后吧,虽然已是一具傀儡,但却依旧记得过去的事情。”龙铎眯着眼,看着那个深陷回忆的少年,说道,“当年的事,你心中还有多少恨?恨到要整个京城的人来陪葬?”

少年盯着龙铎,缓缓站起。

“你看一看呀,城外的景象就是你的复仇?”龙铎指着外边,继续说,“那些人都是你的仇人吗?他们不过也跟以前的你一样,是再平凡不过的百姓,有父母,有儿女。但是因为你,他们落得如此下场,不就跟你所经历过的一样吗?他们只是无辜的人,甚至不知道你的仇恨是什么。”

少年望向城外,感觉胸口越发的痛,却又使劲地摇着头,想要否认龙铎所说的一切。

“你若是将仇恨发泄在仇人的身上,我不会拦你,但是你如今却害死了这么多人,同时制造了无数与你一样悲哀的人,你的心过意得去吗?”

少年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违抗过父亲的遗愿,就如同马觉常常会因为自己身上的蛊毒而感到痛苦,但是却又永远无法逃脱父亲的命令一般。

“你只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才能获得自由,你不能忘记我们所背负的仇恨,你不能让愿神得以复生。”这是父亲深深植入马觉心中的信念,是马觉只要还生而为人就无法违抗的命令。

少年跟着马觉,一路替他杀人,与他谋划,即使马觉被抓之后仍旧执行着这一切。他心中也是万分痛苦,但是却从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可以放手,可以不顾那些仇恨。

龙铎能从少年的身上感觉到犹豫,他慢慢地挪动脚步,一点一点靠近那位少年。

“将招魂铃交出来吧,结束这一切。”龙铎说。

少年捂着自己胸口的手微微地颤抖,另一只手压在上边,试图去安慰自己。

就在这时,城墙外原本那些困住黑色巨婴的树木开始瓦解消散,最终消失,巨婴又得以重新动弹,继续朝着城墙行进过来。

“你看,若是它翻过城墙,这里边所有无辜的人都将死去,你愿意听到他们的哭喊吗?你愿意见到他们的鲜血吗?”龙铎对少年喊道。

少年低着头,想起自己曾经目睹的屠杀,心里越发的不安,最后跪倒在地。

多少年了,他在与马觉的旅途中已经渐渐快忘记曾经的痛苦,可如今看着这些被黑影残害的人,自己仍旧记得心痛,仍旧感同身受,可是父亲的话不可违背,但是自己的心却痛得发怵。

“你只有死,才能忘记我们的仇恨!”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少年将头深深埋进自己的影子中,不愿去看面前残忍的景象。

龙铎趁少年不备,将他扑倒在地,使劲掰开了他捂着胸口的双手,厉声问他,“招魂铃在哪里?”

少年看着龙铎的双眸,似乎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目睹着村人被杀的情景,那颗本应该越来越麻木的心突然有了奇怪的悸动。

“……”少年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好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心脏的地方。

“是在这里吗?招魂铃是在这里吗?”龙铎迅速从腰间取出匕首,在少年的胸口处划了数刀,刨出了一个大口子。

龙铎透过那个口子,看到一颗不停跳动的鲜红心脏,而与心脏连接在一起的正是手掌大小的招魂铃。龙铎感到惊讶,他撇过了脸,不愿去看那颗心脏与招魂铃,难得地露出了慌张的神态。

“秦小姐……秦朝笙!”龙铎喊道。

秦朝笙应声而来,手脚慌乱,不知所措。

“招魂铃,你来取出招魂铃!”龙铎说道。

秦朝笙蹲下身,朝着少年心脏的地方看去,害怕得跌坐在地,“若是取出了招魂铃,他的心也会被破坏掉的,这样他岂不是活不成了?”

“没错,他会死!”龙铎冷冷地说,“但是我不能杀人,我绝不能杀人,所以你来取出招魂铃。”

“不,我也不能杀人。”秦朝笙双手握紧,怯怯地看着龙铎。

龙铎回首,看了一眼城墙的情况,那黑色的巨婴已经到达城墙边缘,它若再走一步,就能轻易拍碎城墙,翻越废墟到京城内来。

“快点!若不赶紧,就来不及了!”龙铎对秦朝笙喊道。

可秦朝笙仍旧只摇着头,不愿去做害人生命之事。

这时,龙铎的手感觉到了一阵温度,他定睛看去,发现原是那少年自己拔下了连接着自己心脏的招魂铃,并将它放到了龙铎的手中。

龙铎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少年,胸前的口子里涌出许多鲜血,而少年的脸上却挂着两道泪痕。身为傀儡的少年,哭了,本该没有眼泪的他,哭了。

“啊,父亲,我死了,我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仇恨了。”少年望着天空,这样想着,不知为何眼睛变得湿润起来。

龙铎对着少年,叹一口气,接着站起身,举着手中还带着血的招魂铃,对着城外的巨婴,轻轻地摇动了两下。招魂铃的声音很小,但是巨婴却有了反应。它先是定住了身子,接着慢慢垮塌,又重新分解成一个又一个独立的人形黑影,然后各自散去,没了踪影。

秦朝笙见状,也终于缓过神来,整个人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撑着地面,重新站起来。

“那些黑影该怎么办?”秦朝笙问。

“放任不管便是,它们本就是人死后残留的污秽之物,离开了滋养它们的黑山,渐渐地就会消散于世间了。”

“那,这个少年的尸体呢?”

龙铎回头看了一眼这少年的尸身,默默地说了句,“将他埋葬了,造一座坟吧。”

六、

七月半之后,京城内一直笼罩在一层灰色当中。那日,璃月与程一秀安然地逃回了城中,可程一秀的祖父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到将军府之后一直卧病不起,程一秀对此十分的内疚,璃月则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随心阁里,院中的长廊边上,顾渊失意地坐在那儿,他盯着墙边的那棵樱树看了许多天,心里一直回想着木心最后对他所说的话。

“顾渊。”

听到龙铎的声音,顾渊回头,见到穿戴整齐的龙铎正站在身后,对他伸出手来。顾渊稍稍转身,牵过龙铎的手,站起身来。

“还在想着那个小和尚吗?”龙铎问。

“木心耗尽了自己的修为,却还是不能阻挡灾难,若我当初没有带他一同来京城的话,他也不会如此。”顾渊自责道。

“你不必这样伤心,木心不过是回到了原本的形态,他并没有死,不是吗?等到哪年春暖花开,那个树桩一定会抽出新芽来的。”

顾渊摇摇头,说道,“无论是顾渊,还是木心,又或者是染晴,都为我付出太多了,我并不值得他们这样做,他们的付出,我无以回报。”

“可他们又可曾希望你的回报呢?他们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你不必对此有所负担。”

顾渊叹气,眉头难以舒展。

“今夜,与我一同去百香楼吧,见一见染晴姑娘,如何?”龙铎拍了拍顾渊的肩膀。

“确实,我该当面去跟她道谢。”

龙铎与顾渊一同出门,走在依旧不算热闹的街市上,往百香楼去了。刚到百香楼门口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是穿着男装的秦朝笙,她在百香楼门外正徘徊不定。

“秦小姐,你怎么又换回男子的装扮了?”龙铎打趣地问。

秦朝笙回头,发现顾渊也在,便多了几分羞涩,回道,“来这种地方,还是这样的打扮方便。”

“哦?什么时候秦小姐也喜欢逛青楼了?”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染晴姑娘,”秦朝笙说,“自七月半以来,百香楼一直闭门,今日才开,所以……”

“原来你与染晴姑娘如此交好呀!”龙铎假意感叹道。

秦朝笙无奈,靠近龙铎小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看她的。”

龙铎笑了笑,说道,“那我们一同进去吧,听说染晴今夜会唱曲儿。”

三人同行,一同进入百香楼,找了一张方桌坐下,点了小菜与酒,等着染晴的出现。而今夜的百香楼依旧热闹,就如同前些时日城外并未发生任何大事,有钱的,没钱的,都一并聚集于此,只一心想着花天酒地,却忘了这京城内还有许多的人正在为自己失去了亲人而悲伤不已。

“那天,关于我爹的事,你还没有说完呢。”秦朝笙小声地对龙铎说。

“嗯?有这回事吗?”龙铎装傻。

“当然有,你是想要耍赖吗?”

龙铎双手一摊,回道,“你爹的事,我怎会知道,你身为女儿,不是应该更加了解你爹吗?”

“你……”

“若真想知道,去问你爹便好。”

“哼!”秦朝笙生气,大口喝了一杯酒,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头过来,说道,“你们知道吗?七月半那日京城的大牢被劫了。”

“可是马觉被人救了?”龙铎悠然地举着酒杯,猜测道。

秦朝笙惊讶,问他,“你知道?”

“猜测而已,若不是马觉的事,你也犯不着与我们说。”

顾渊觉得怪异,问龙铎,“马觉还有同伙吗?”

龙铎摇头,说:“他与那傀儡少年一直独来独往,做的也是非人之事,若不是跟他们一样有身怀同样仇恨之人,估计是不会跟他们走到一起的。我想,救他的应该是局外人把,至于理由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大牢一向看守严密,怎么会有人能够劫狱呢?”顾渊又问。

“那日城外大乱,兵力根本不够,所以大牢里的许多狱卒也被调用了,大牢里能看守的人就那么几个,据说是几个武艺好的黑衣人将马觉救出的。”秦朝笙解释。

龙铎又喝完了一杯酒,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即使他断了一只手,日后,恐怕也还会出来作怪的。”

顾渊陷入沉思,他盯着酒杯看,上面自己晃晃悠悠的倒影就如同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这时,染晴抱着琵琶从楼上下来,楼下宾客发出了欢呼,他们议论纷纷,高声呼喊,眼神在染晴身上不停地游走。染晴看起来似乎精神不佳,她低垂着眼帘,来到大厅的高台上,向宾客们行礼,坐稳凳子,便开始弹奏起琵琶。琵琶曲音色悠扬,宾客们却并不满意,他们不耐烦地喊着要染晴唱曲,却得不到染晴的任何回应。

“染晴姑娘看起来有些奇怪呀。”秦朝笙小声地说。

这时,有人扔了一串葡萄,正好砸中染晴的琵琶,琴声戛然而止。

“喂,我们花钱可不是来听你弹琴的,要是不唱曲,就赔我们钱!”

“对呀,花魁,快唱曲呀,睡不到你,也让我们听听你的靡靡之音呀!”

“哈哈哈哈……”

在众人的哄笑之下,花姨来到台上,她跟各位宾客赔了不是,然后小声地劝说染晴唱曲,染晴看着底下一众看热闹的男人,心里想着:花魁也不过如此,终究不过是个妓。

染晴对着花姨点点头,然后又弹起了琵琶,她无神的双眼只盯着地面,缓缓地开口,发出的却不是夜莺般婉转动人的声音,而是低沉粗犷的声音,如同木头与粗糙的地面摩擦,令众人咋舌。

一曲闭后,台下寂静,他们皆举着酒杯难以置信地看着染晴,就连花姨的脸上也挂满了尴尬与难堪。没有人想到,曾以绕梁之音闻名的花魁如今竟失了声。

“这……这也太可笑了……”不知是谁掀起了水波,其他人也随之大笑附和,台上的染晴俨然已成为了大家的笑柄。

“再唱一曲呀,让大家都乐乐,逗得爷笑了,还有赏钱!”

染晴面对这此起彼伏的笑声,不做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神情,只抱着琵琶,心里越发感到慌闷。

突然,一个姑娘站起,向染晴走去,她端着一杯酒,摇摆着身姿,在染晴身旁转了一圈,说道,“姐姐的歌喉真是一绝,世上恐怕无人能比了。这杯酒,我敬姐姐。”

染晴稍稍抬头,看着那姑娘不怀好意的笑容,自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这百香楼内,早有不少的姑娘对这花魁看不过眼了吧,这一有机会,免不得要出出风头,落井下石。

“怎么?姐姐不想喝这酒?若姐姐开口决绝的话,妹妹自然不会勉强的。”

染晴犹豫再三,她轻轻地放下了琵琶,将它靠在椅子旁,伸手想要接过那姑娘手中的酒杯,谁知她却一个闪躲,接着将杯中的酒倒在染晴的头上。染晴一时慌张,急忙用手去挡住头部,却不料弄掉了头上的珠钗,头发乱成一团,她急忙去捡珠钗,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样子十分滑稽。这引来台下之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可当染晴握住那个梅花式样的珠钗时,自己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

“姐姐,对不起呀,妹妹一时失神了。”

染晴心中哀叹,不知该不该重新站起来,还是这般低着头不去看台下众人的表情来得轻松。突然,染晴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心中一惊,赶忙回首,发现竟是顾渊。顾渊的眼中带着悲伤,他看着此时落魄的染晴,心中自责之感更加强烈。他知道,染晴的声音会变成这样,定是向愿神许愿造成的。而染晴不愿顾渊见到自己如此落魄之貌,只撇过脸去,更加难过。

“你是谁呀?别对我们的花魁动手动脚的!”台上那姑娘拦在顾渊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让开!”顾渊说。

“这位公子是想要带花魁走吗?她的声音……没想到公子竟然好这一口,不过不给够钱,花魁的身子可不是你说碰就能碰的。”

女子话音刚落,就被人一个耳光打倒在地。顾渊看过去,原来打人的是秦朝笙。她指着地上正捂着脸的那个女子骂道,“贱货,再不闭嘴,老子就将它缝上!”

龙铎在下边看着秦朝笙如同一个粗汉一般,一边喝着酒,一边大笑。

花姨见场面已经失控,赶紧上来劝阻,最后让顾渊带着染晴回了房间,又给所有人赔了不是,这才算了了。

房内,染晴已经重新梳妆,她一直保持着微笑,却不愿开口说话。

“那日,我听到了,就在我身子被剑穿透的时候,我听到了你的歌声。”顾渊温柔地染晴说。

染晴有些惊喜,却很快又觉得难过,她看着铜镜中自己与顾渊的影子,想要开口说话,却又难以启齿。

“染晴,我知道你如今这般都是为了我,对于你的恩情,我永生难忘,却不知如何去报答。”顾渊说。

染晴转过脸来,只是温柔地看着顾渊,摇摇头。

“对我来说,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染晴。”

“……”染晴半张开嘴,迟疑了许久,说道,“你不觉得我的声音难听?”

“你的声音很好听,比外边所有人的都好听。”

染晴笑了,带着自嘲的意味,“愿神说会拿走我最重要的东西,可我没想到的是那最重要的东西却只不过是我动听的声音罢了。”

染晴看着顾渊,似乎在惋惜什么,她心里想,若是愿神能够带走她心中对顾渊的钦慕,那该多好,至少她能知道原来她对顾渊的感情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你真傻,竟然为了我向愿神许愿。”

“就算我是世间最傻的人,我都不愿看到你死去。”染晴说。

这时房门开了,花姨从外边进来,她看到顾渊假装惊讶地说,“哎呀,顾渊先生,原来你还在呀!”

“花姨,我想替染晴赎身。”顾渊如是说,染晴略微惊讶,但是难过依旧写在脸上。

“赎身?”花姨扭扭捏捏,“虽然染晴唱不了曲子了,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花魁,这个价钱嘛,自然不会便宜。”

“无论什么价,我都愿意出。”

“呃……”花姨很是犹豫,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花姨,你直说吧。”

“哎哟,顾渊先生,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财力,只是……刚刚徐员外的长孙已经要将染晴买下了,要她做妾室,他已经给过订金了,这个我可不好推脱。定是那夜染晴服侍得好,徐公子才对染晴如此念念不忘。”

染晴大惊,从椅子上站起来,眼里满是泪水。

“他出多少钱,我双倍给你。”顾渊说。

“这不是价钱的问题,徐员外是什么人呀,我可惹不起。”花姨为难地说。

“呵,那你可惹得起我?”

花姨闻声转身,看到龙铎正与秦朝笙走进房来,立马变成讨好的嘴脸。

“龙铎先生呀,我也惹不起你。”

“花姨,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之前杀了你好几位姑娘的那个马觉,已经逃出大牢了。”

“啊?”

“你可知道他真正想找人就是染晴,若你将染晴卖给到了徐员外家,给徐员外惹来了麻烦,你说徐员外会放过你吗?”龙铎说着。

“这……我卖掉的姑娘就是他们家的了,出了什么问题,我再也管不着了呀。”

龙铎收起一贯的笑意,像是在预示什么似地说道,“那行吧,日后这百香楼若是再死几个姑娘,又或者是被什么妖怪缠上了,我同样也管不着了。”

“哎哟,龙铎先生可别这样说,你可是我们的老顾客了,相互照应嘛。”

一旁的秦朝笙实在看不下去,大迈一步,越过龙铎,对着花姨直吼道,“照应个屁,你害怕徐员外的势力,就不怕我国师府了?”

花姨一时说不话来,支支吾吾地赔笑。

“我告诉你,国师府的势力可比徐员外大多了。”秦朝笙恐吓着花姨。

“那,那这样吧,顾渊先生给够徐员外家所出的钱,我便将染晴卖给你们。”

“给钱?是要用来买你的命吗?”秦朝笙更上一步,盯着花姨,毫不客气地说,“明日一早我便来接染晴,若你不放人,我保证日后不再会有百香楼的存在!而且,我一文钱都不会付给你。”

“啊?”花姨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时候。

龙铎在一旁偷笑一番,道,“花姨啊,早听我的多好呀。”

第二日,清晨时分,太阳刚刚升起,秦朝笙果然来到百香楼,将染晴带出,一同而来的还有顾渊与龙铎。

看着一身朴素打扮的染晴,顾渊露出了欣慰的笑。

“染晴姑娘,日后你打算怎么办?”顾渊问道。

“我要离开京城,往东边去。”

“去到哪儿?”

“还不知,但那里一定有我的容身之处。”

秦朝笙握住染晴的手,关心地问她道,“你果真要离开京城?”

染晴微笑,看了看秦朝笙,又看了看顾渊,回道,“我本就不属于京城,这里太繁华,我想要去一个清净的地方。十多年了,我自被卖到京城来,就从未踏出过城门。”

没有人反对染晴的决定,他们从染晴轻松的神情中看得出,她真的已经厌倦了京城的一切,如今,终于又获得了自由。

众人将染晴送到城门边,给她准备了盘缠与干粮,将在此目送她离开。染晴穿着布衣,梳着简单的发饰,一点都看不出以前花魁那般娇媚艳丽的模样。

“顾渊先生,我有一句话,想要与你说。”染晴打算与顾渊做最后的道别。

顾渊上前两步,来到染晴的面前。染晴深呼吸了一下,双手扶着顾渊的胸脯,踮起脚,在顾渊的耳边轻说道,“我爱你,这是一辈子只说一次的话。”

顾渊还没来得及惊喜,就感觉嘴唇变得温热,是染晴亲吻了他,这是染晴唯一想要留给顾渊的东西,也是她对顾渊最后的道别。

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秦朝笙心中突然悸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的身体里游走,发酵,使她浑身发痒,难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亲吻的画面。

“染晴……”顾渊感受着唇上的温热,话语已经含糊不清。

“什么都不要说,只需要看着我,看着我离开就好。”

染晴向着顾渊,龙铎与秦朝笙行了一个礼,接着眼含泪水,转身走出了城门。当她的身影穿过城门处的阴影,消失在远方的时候,顾渊不知不觉落下了泪。

自那以后,便没有了染晴的消息。

染晴一路往东走,来到了一座山前,她一步一步踏着石板台阶,往深山走去,来到了隐于林间的一座尼姑庵。她进到庵中,只对扫地的沙弥说,“我想要剃度出家修行。”

染晴换上了庵中的服饰,跪在佛祖面前,手持剃刀的比丘尼站在她的身旁,问道,“你可已抛弃了红尘?”

染晴点头。

“你可已抛弃了红尘之物?”

染晴眼神低下,同样点了点头。

比丘尼命人诵经,她开始给染晴剃度,削下了她的一头黑发。

染晴回到自己房中,从衣物中取出一个小包裹,里边装着一只梅花式样的珠钗。她早已将其他的红尘之物抛尽,唯独这只珠钗她还偷偷留着,只因这是顾渊送给她的唯一物件。染晴抚摸着这个小包裹,却不会去打开它,因为她已出家为尼,便不会再去触碰红尘之物。只是,她的心中永远装着一个人,她每一次在佛祖面前的跪拜,每一次虔心的诵经,都是为了祈祷,祈祷那个在她心中的人能够永世安好。

七、

京城外的山洞里,龙铎手持一颗珍珠,穿过了洞内的屏障,来到了一张石桌前,桌上摆着一颗头骨与一盏油灯。

龙铎将带来的包袱置于石桌上,将其打开,里边装着的是木心的真身木鱼与招魂铃。他取出木鱼和招魂铃,平整地摆在油灯旁边,然后意味深长地舒一口气。

“五行之物终于集齐了,染晴是最后一个许下心愿的人,所有的条件已经齐备,只待那日的到来。”

龙铎说完,转过身来,面前是一个貌美而神秘的女子,她对着龙铎莞尔一笑,两人心照不宣。

“愿神。”

龙铎这样称呼自己面前的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