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污腥剑
1
睡梦中,顾渊的情绪极不稳定,他的双目在眼皮下来回地转动,额头、脖颈都布满了汗珠,双手紧紧地拽着被子,嘴里呢喃着些听不清楚的话语。
百花齐放的山野中,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躲在其中,痴痴地笑着,眉目中满是欢愉,她嘴里喊着,“顾渊,顾渊……”
渐渐地,女子清脆的声音变得沧桑,痛苦,身体的各个部位皆流出血来,在原本洁白的衣裳上染出一朵又一朵鲜红色的芍药。原本遍野的山花化作了一片火海,艳丽而炙热。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盖慢慢地腐朽,脱落,她惊恐万分,颤颤巍巍。
突然,女子猛地抬头,原先白净貌美的模样已经变得干枯丑陋,她一点一点地往前逼近,不停地喊着,“顾渊,顾渊,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不记得我了吗?”
接着,女子站住了,她的身体开始腐败,干瘪的皮肤与肌肉一块一块地脱落,只剩一具骸骨,可她却还是不停地喊着。
骷髅上两个大大的眼窝下仅剩的一对眼球直盯着前方,也开始不断膨胀,最后撑破,爆裂开来,从里边喷涌出无数的黑色液体,那些黑液如同洪水一般汹涌,最后化作了一只凶恶的黑猫朝顾渊扑去。
从梦中惊醒,顾渊喘着粗气,心绪未定,想要寻找璃月,却见不到她的踪影,反而是不知何时坐在他床边的龙铎替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让他稍稍安定了下来。
“又做噩梦了?”龙铎起身去给顾渊倒一杯茶。
“都是以前的事,最近不知为何总是想起。”
龙铎将凉了的茶递给顾渊,顾渊一口便喝完。
“大概是因为身边有相似之人吧,会让你常常记起往事。”
顾渊知道龙铎所指的是程一秀。他稍稍皱眉,盯着龙铎,问他,“程一秀的出现,真的与你无关?”
“世间万物都与我有关,我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联系着世间所有的事物,你也一样,每个人都一样。这么说来,程一秀的出现,还真与我有关,但不也与你有关吗?”
对于这个话题,龙铎总不明说,但也正是他的回避跟种种说辞,顾渊心里也对他猜得七八分了:程一秀与自己相遇,应该就是龙铎安排的吧。
“璃月呢?”顾渊有气无力地说。
“你觉得呢?”龙铎反问道。
顾渊轻叹一口气,摇摇头。大概璃月此时正躺在程一秀的怀中熟睡着吧。自那日在马车上,璃月躲进程一秀的怀中之后,就总爱腻着程一秀,几乎不再多看顾渊两眼。
“嗯……璃月大概也与你有一样的感觉吧,因为相似之人的出现,总是能勾起心中往事,于是便不能自拔了。”龙铎以轻松的口吻说着,顺手也将顾渊从床上拉起。
“你这是做什么?”
“别忘了我们来此处的目的,当然是找那泉汤池了!”
顾渊整了整自己的衣装,说道:“可是天还未亮,而且程一秀跟璃月还在睡梦当中。”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程一秀一同去那温泉了?璃月就让她与程一秀一同吧,反正她近来总是昏睡,难以照顾得到她。”
顾渊突然按住龙铎的肩膀,问他,“那温泉里究竟有什么?你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到这里来。”
龙铎轻笑,从身后拿出一个物件,条柱状,被一块布包裹着。顾渊拿过那个物件,将布展开,看到了一把青铜色的剑鞘,鞘身的花样已经模糊不清,看得出年代久远。
“这是‘污腥剑’的剑鞘。”龙铎说。
“污腥剑?”
龙铎点头,说道,“在人的世界中并不算名剑,甚至不为人知,但在妖间,却是鼎鼎大名的邪剑。无妖敢触,但触即死。若是落到人手中,那人便会失去理智,被剑灵所控,终会变成一个杀人成性的嗜血狂魔。”
“莫非那剑身就在这宝观寺的后山当中?”
“没错,此番目的就是为了这剑身。”
顾渊不解,既然这剑如此危险,为什么龙铎偏要取得这剑不可。
“你要这剑做何?”
龙铎从顾渊手中轻巧地夺过剑鞘,重新将它用布包裹,说道,“只不过是传说罢了,你知道随心阁一向是爱收集妖间物件的,这么一个传说中的宝剑就近在眼前,我怎可置之不理?更何况,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龙铎没等顾渊回话,便拉着顾渊,要他梳洗穿衣,拿出明戒大师给的地图,与他一同前往了宝观寺的后山。
越过后山的地藏佛像,顾渊与龙铎身处油绿色的森林当中,而身后来时的路却已不见,渐渐地,两人身陷浓密的山雾当中。
“这林中瘴气浓厚,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些。”龙铎对顾渊说,看着手中的地图,急着往林中深处走去。
明明是一直跟在龙铎身后的,可顾渊一走神,就失去了龙铎的踪影。他四处张望,用手挥去迷人视野的雾气,喊着龙铎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答,也找不见龙铎的身影。
顾渊只得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不知道是不是吸进了太多山间的雾气,整个人也变得迷迷糊糊,眼前竟出现了一座山村。
山村内,几个小孩正围在一起做游戏,突然一个男人出现,训斥了几声,拉着其中的一个女孩往村中偏僻的地方去,有个男孩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跟她招了招手,示意下次还要一同玩耍。
“璃月……”顾渊小声地喊着,朝着山村的方向追了上去,可山村却在这时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女子披着长发,正低头小声地抽泣,嘴里说着,“顾渊,顾渊,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顾渊心中一颤,额头冒出汗来,他原先伸出的手落在空中,始终没敢去拍那女子的肩膀。他摇晃着脑袋,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不管自己如何清楚,眼前的景象却依旧清晰。
“璃月?”女子突然停止了哭泣,小声地笑着,慢慢地转身过来,声音也由原先的纤细变得粗犷起来,最后完全变成男人的声音,“我不是璃月,我是顾渊!”
顾渊看见眼前转身过来的竟是一具骷髅,吓得直往后退,而面前的骷髅此时正发出愉悦的狂笑。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笛声,顾渊眼前的骷髅随着雾气一点一点地散去,世界又变得清晰起来,山是山,树是树,草是草,而这中间,龙铎正手握着一支竹笛缓缓走来。
“不愧是妖物聚集之地,山雾能够迷人心智,让人产生幻觉。你刚才是看见了什么吗?”龙铎问。
顾渊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摇摇头。
“你送给我的这只笛子,还挺管用的嘛。”龙铎将笛子插入腰间,赞赏道。
“当然,这毕竟是山精所拥有的竹笛,自然是能驱散山间雾气。没想到你居然带着……还真是准备齐全呢。”顾渊略带讽刺地说道。
龙铎笑了笑,拉起顾渊的手,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不忘对他说,“跟紧了,别再走丢了。”
2
按照明戒大师所给的地图,龙铎与顾渊很快便找到了那处温泉,而靠山的那一边,确实坐落着一个破败的小庙,只是小庙实在太过残旧,已然不能说是一座建筑了。
来到小庙前,龙铎问顾渊,“你可看得出这庙是供奉谁的?”
顾渊靠近,看了看庙的外观,与其他的并无不同,只是门两边的墙上都绘有一种翠绿色的花,生有十瓣,瓣瓣交错,每一朵花都被升腾的薄雾缭绕。墙面虽已斑驳,但若仔细去看,仍旧能看出其中所画何物。
顾渊看向龙铎,不确定地问他,“琼琚花……这是愿神庙?”
龙铎点点头,走进了庙中,来到空荡荡的神龛前,说道,“没错,传说中愿神无所不能,更是拥有不死之身,琼琚花便是由她而生。”
“我虽并不全了解,但也曾经听人说过,愿神并非不死之身,她是被自己心爱之人所杀。”
龙铎嘴角上扬,说道,“毕竟养育你长大的村落里也曾供奉着愿神,传说之事,你多少还是听说过的嘛。”
听到龙铎提起自己的故乡,顾渊感觉有些不自在,故意将脸撇向一旁。
“确实,愿神并非不死之身,只不过能杀死她的只有她心中所爱,而曾经将她至之死地的便是藏于这其中的污腥剑!”
龙铎说完,顺手从顾渊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让自身的血液流入神龛当中。石制的神龛很快便吸收了龙铎的血液,散发出微微的光芒。
“你这是干什么?”顾渊见状,赶紧上前去,想要捂住龙铎流血的手,可一瞬之间,山摇地动,外边鸟兽飞跑,发出了不小的动静。顾渊一时惊吓,有些站不稳,想用手去扶庙内的墙壁,却来不及,跌倒在地。不一会儿,晃动停止了。
“地震吗?”顾渊坐于地上,还没缓过神来。
龙铎走过来,扶起疑惑万分的顾渊,握了握手,再次展开的时候,伤口已经不见了。
“不打紧的,别忘了,我是半妖。”
顾渊不可思议地看着龙铎,整个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晃动之中。
等龙铎与顾渊走出愿神庙,眼前的温泉只剩下干涸的泉底与不停往外冒着的白气,泉水已然在刚刚的山体晃动中流入了更深的地底下。泉底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山洞,直通山体。
“龙铎,你的血为何会有如此作用?”顾渊实在不解,更不明白他与愿神之间有何关联。
“我只是以此来破解一个古老的阵法罢了。”龙铎说着,朝洞口走去,顾渊跟在身后。
“在很久远的过去,有三个专以除妖著称的家族,他们世代守护着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三件信物,分别是一把剑,一个法阵,一颗头骨。而我,便出生于这三个家族之一。”龙铎一边走一边讲。
“我从不知晓你的身世……”顾渊有些抱歉地说。
龙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说,“这山洞内,便有我的某位祖先,他带着祖传下来的污腥剑躲到了这里,并布下法阵,唯有子孙之血能够破解。如今我这一族只剩我一人,这把剑,我本当拥有。”
“可你不是说这剑会反噬人心吗?”顾渊担心道。
“不妨,这剑多年未见血了,恐怕如今是死死地沉睡着吧。”
来到山洞口,龙铎想要继续往前走去,却不料被顾渊拉住,顾渊担心地问道,“这样贸然进入,不会有危险吗?毕竟是如此重要之地,机关什么的……”
龙铎拍了拍顾渊拉住自己的手,好让他放心,说道,“我那祖先找到这里的时候,都已经快没命了,能够勉强布下刚才的阵法已经不错,哪还有闲工夫设置机关呐,放心好了。”
说完,龙铎大胆地走进来山洞内,顾渊虽有担心,但仍然跟在他的身后。
没想到龙铎竟是除妖名门之后,可自身却又流着一半妖怪的血,出生在那样的家族里,他应该并不好过。可为何偏偏此时他想要拿回那把污腥剑呢?还有这剑与愿神又有何联系?顾渊自己思索着,走得慢了些,被前边的龙铎喊了一声,这才赶上去。
正在顾渊准备抱怨洞内太黑的时候,身旁的地上发出了一点一点微弱的光,仔细去看,原来是洞内的石缝间正开放着一朵又一朵的琼琚花,花芯闪着微光,正好照亮着前路。顾渊摘起一朵花,双手合并,将之揉搓,再看,原本翠绿色的花瓣破碎之后流出了血红色的汁液。
“果然是琼琚花。”顾渊看着手心的一片红色,说道。
“琼琚花是以吸收瘴气而生,恐怕是森林里的瘴气此时正沿着洞口飘入,它们才会遇之而绽放吧。”龙铎顿了顿,沉思片刻后,说道,“此处琼琚花甚多,说明我们离污腥剑不远了。”
顾渊看着继续朝山洞深处走去的龙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山洞的尽头,是一处宽敞的洞穴,地面与石壁上开满了闪着微光的琼琚花,照亮着整个空间。被琼琚花簇拥着,洞穴的中部,有一具跪倒在地的干尸,他头向后仰,腹部插着一把青铜剑,双手紧紧握着剑柄,仿佛身与剑早已合为一体。
“当初,这位祖先为了将污腥剑封印起来,独自带着剑身来到这里,而剑鞘则留给家族内的管事,世代传承,只有我们一族的血才能解开此处的法阵,也只有手握污腥剑的剑鞘,才能得到剑身。”龙铎一改平时随意的神情,拿出剑鞘,严肃着走向了那具干尸。
当龙铎将琼琚花踩成一条“血路”,来到干尸面前时,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尸体突然微微颤抖起来,他朝后仰着的头突然摆正,瞪着干瘪的眼球,直盯着手握剑鞘的龙铎,突然开口说话。
“你身上流着项家的血,手里握着污腥剑鞘,是否族内管事?”
“族里唯剩我一人,我既是全族,自然也是管事。”
“现今是何年代?”
“距您至此,已过数百年。”
“数百年……野狐呢?是否还守护在此处?”
“野狐一族遵守着与您的约定,始终坚守,但此族已亡。”
“……”从干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只沉默片刻,又开口道,“如今,是须用污腥剑之关头?”
龙铎点点头,没有说话。
干尸从地上站起,握着剑柄的双手一同用力,将剑身从自己的腹部拔出,高举过头。
“顾渊!”龙铎回头说道,“你可否替我去接污腥剑?”
顾渊虽不解龙铎为何不亲自接剑,但也没有多想,只点头答应,便上前去了。顾渊伸出双手,摊开手掌,示意那具干尸可以将剑给他,可干尸只是低头,看了看顾渊,说道,“并非我族子孙,休要触碰此剑!”
话毕,干尸一步上前,挥舞着手中的剑,直朝顾渊劈去。幸亏龙铎及时,一把将顾渊拉回了自己身边,也幸亏干尸行动缓慢,要不然顾渊早被劈成两半。
干尸保持双手握剑的姿势,再次看向龙铎,许久,才说道,“你虽有我族血统,却混杂着妖的气息!我族之人竟存在着半妖,不可原谅,必杀之!”
干尸说完,朝着龙铎冲了过去,全力一记,速度比先前快上许多,剑锋也准确无误地对准了龙铎的脑袋,眼见龙铎就要被击中,污腥剑却突然停在了空中。再一看,原来是龙铎仅凭单手挡下了污腥剑。
此时的龙铎瞳孔已化作金色,嘴角露出獠牙,额头上膨胀起来的筋脉不断地蠕动着,双手的皮肤生出了厚厚的一层鳞片,同时生出了坚硬而锐利的指甲。他单手一抬,捏住了干尸其中一只手腕,使他停下了动作。
顾渊看着已经化妖的龙铎,尤为担心。因为据说半妖一旦化妖,便会难以自控,一心只想杀人嗜血。
“我尊你为先祖,本不想破坏你的尸身,但如今,看来是不行了。”龙铎嘴角上翘,捏着干尸的手一用力,直接将干尸的手腕捏碎,顺而将污腥剑转移到自己的手中。
失去了污腥剑的干尸就如同失去了生命的源泉,干吼一声,往后倒去,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龙铎将污腥剑的剑身插回剑鞘,自己也再次化为人形,还是那个翩然的男子。他抚摸着完整的污腥剑,眉目上扬,对顾渊说,“你还是第一次见我化妖的模样吧。”
顾渊仍旧是担心的样子,点点头。
“不必担忧,我不会因此失去理智的。”龙铎说着,对顾渊微微一笑,转身朝着洞口的方向走去。
顾渊看着龙铎的背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见之时,龙铎也是微微一笑,只不过那时的他,眼神里更多温柔,更多怜悯。
许多年过去了,顾渊仍对那一夜记忆犹新,是龙铎的出现拯救了他与璃月,也是因为龙铎,自己才能好好地面对这个世界。一想到这里,顾渊的心头便再无疑虑,他朝着洞口,追上龙铎的步伐。
3
离开山洞时已是正午,顾渊与龙铎顶着烈日正打算返回宝观寺,却在途中的树林里遭遇了埋伏。不知何时便隐藏于林间的数个人身般大小的傀儡突然从四周跳出,手里皆握着刀剑,将龙铎与顾渊重重围住,而不远处,那些傀儡的身后,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捧腹大笑着出现。
“果然如我所料,你一定会来此处取走污腥剑,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男子衣着简朴,双手皆藏于袖中,边说着,边病态般地狂笑。
龙铎先是环顾一圈,不屑一顾地笑了笑,问道,“擅于操纵傀儡之术,是马家之人吧。”
“没错,我是马家的传人,马觉是也。”
“我记得马家人常年居住于苗疆附近,多少也学会了饲养蛊虫吧。京城里会出现蛊虫也是你搞的鬼吧?”龙铎问。
马觉嘴角一撇,没有否认。
“傀儡,还有蛊虫?这么说来,尚阳镇里以蛊虫注入人心,再置之于傀儡当中的人也是你?”顾渊惊问道。
“啊,我是见那个女人可怜,所以才想帮她一把的。”马觉说着,忍不住偷笑起来。
顾渊环顾了周围的那些傀儡,小声疑问道,“难道这些傀儡也是加以人心制成的?”
“并非如此,操纵傀儡本就是马家的一种术法,加以人心的傀儡,想必更费功夫,也没那么好控制。”龙铎说。
顾渊看着那个怪异的男子,想起尚阳镇的事,更是来气,质问道,“你不知为了维持傀儡中蛊虫的寿命,需要从他人处取来鲜血喂养吗?”
马觉歪着头,看着顾渊,表情突然扭曲成一团,兴奋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正是如此,我才想看看蛊虫与傀儡之间的结合,光是想着就兴奋不已。”
顾渊投以鄙视的目光,心中更为气愤。
“你怎知我们会经过此处?”龙铎问。
“你以为是谁让你知道污腥剑的所在?这个消息我可是打探了数十年呀!只可惜我并不是项家的子孙,无法安然破阵,所以只好放出消息,引你过来了。”马觉回答。
龙铎轻蔑一笑,“哦?你居然知道我?”
“项家最后一位子孙,又是难得长大成人的半妖……啊,真想看万千蛊虫穿梭于你的身躯,一定能够炼出很好的蛊来。”
龙铎不以为然,嗤笑一声,说道,“你的目的便是污腥剑吧?抱歉,不能给你。”
马觉一听,一个怒视,手一挥,周围的傀儡统统朝着龙铎与顾渊攻击过来。
龙铎反应快,一把将顾渊推开,才躲避开了傀儡的攻击。可还没等顾渊缓过神来,另一只傀儡又高举着刀向顾渊砍来,逼得顾渊连连后退,最后撞在了一棵树上,没有了退路。眼见顾渊就要被刀砍伤,远在一旁的龙铎却也被几个傀儡纠缠,不能脱身,也是爱莫能助。
就在顾渊即将被刀伤及之时,突然一道黑影划过,将顾渊面前的傀儡击倒在地,救了顾渊一命。定睛看去,原来是黑猫璃月,正站在傀儡的身上朝着顾渊叫唤。
“璃月!”顾渊意外,璃月居然找到了自己。
随之而来的还有程一秀,他挥舞着剑,从树间跳出,仅几个回合便将剩余的傀儡拦腰击倒,使它们不能动弹。
“哼,朽木而已,不堪一击。”
“程公子?你怎么也……”
程一秀收好剑,面对顾渊,回道,“是璃月带我来的,说来奇妙,她似乎感知到你们会有危险,便狂躁不安,领着我一路来到这里。你们没事吧?”
“多谢程公子。”顾渊说。
龙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马觉说道,“你的傀儡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小把戏吗?”
马觉看着一地木制的残骸,气得面容都扭做一团起来,他指着程一秀,怒问,“你是何人?”
“在下程将军之长孙,程一秀。”
“程……”马觉一听,更加咬牙切齿,差点说不话来,“所有恩怨今日都已聚集于此了呀!程珏的孙子,也该死!”
程一秀看了看顾渊,发现他与自己一样不解,再看了看龙铎,龙铎只低头,笑而不语,似是知道其中缘由。
“这是如何回事?”程一秀发问道。
“哈哈哈,难道程珏没有告诉你吗?三十六年前,他曾与其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为了抢夺一个物件,领兵踏平了六个苗疆的村寨,杀了数百口人!”
程一秀一时震惊,用目光向龙铎询问,得到龙铎轻微地点头回应。
“我祖父是大将军,一生忠贞,效命于朝廷,不可能滥杀无辜,定是那些村寨有人作乱,祖父他们只是平定动乱罢了。”
“哈哈哈,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马觉,以你的年纪,恐怕并非经历过那场劫难吧?”龙铎问他。
“我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我的脑子里却满是那时的画面,挥都挥不去!啊,我听见了女人和孩子的叫声,他们的血流过我的双脚,房屋被烧得精光,有人想逃,却没出几步就被砍掉了首级,哭声,呼救声,火燃烧的声音,我一点都没有忘……
“哈哈哈,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一点都没有忘,我不能忘,因为这是我的使命,我要报仇,我要阻止……”马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右手抓着左手的手臂,不停地挠着,嘴里开始念叨,“好痒,好痛,好痒,好痛……”
听着马觉的述说,顾渊仿佛就身处在那片炼狱当中,熊熊燃烧着的大火将夜空照亮,遍地的残躯与尸体相互堆叠在一起,浓厚的血腥味冲进鼻腔,原本还算美好的家园荡然无存。
顾渊不知不觉间流下泪来,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所感受到的并不只是马觉的话语,更多的是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情景,是自己记忆中的一部分。
本就龇牙咧嘴的璃月,在听了马觉的话后,更受刺激,暴躁不已。她双目瞪圆,露出尖锐的利爪与獠牙,高高竖起尾巴,只一瞬间的准备,就朝着马觉飞冲过去,犀利的前爪想要一记便锁住马觉的喉咙,要了他的命。
可谁知马觉并未掉以轻心,左臂一伸,便将璃月抓在手心,璃月的利爪同时也划破了他的衣袖,露出了马觉如碳般黑色左臂。
“你居然以身炼蛊!”龙铎盯着马觉的左臂,惊叹道。
“放开璃月!”顾渊怒吼道。
“呵呵,想要救这只猫?那便用污腥剑来换。”
顾渊看向龙铎,可龙铎一副镇定的模样,丝毫没有要用剑交换璃月的打算。倒是程一秀,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长剑,趁着马觉说话分心之际,一剑朝着他的心脏刺去,虽然判断没有偏差,可剑还是被马觉用左臂挡了下来。
马觉的手臂被剑刺伤,疼痛着嘶叫起来,为了挣脱刺入手臂的剑尖,他将璃月扔出,使劲地挥动着手臂,力气之大已将程一秀的长剑折断,同时喷洒出了不少的血液。
看到璃月被扔到地上,顾渊赶忙上去将其抱起,发现她已十分虚弱,呜呼两声后便失去了意识。身旁,程一秀也忽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颤抖着。
“程公子?你怎么了?”顾渊转身查看程一秀,发现他双唇泛白,身子发烫,皮肤上呈现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暗斑,十分痛苦。
龙铎只看一眼,便知何事,说道,“他被马觉的血液溅到,中了蛊毒。”
“呵,我自知今日不能将你们了断,只想取得污腥剑。我这里有蛊毒的解药,要想救他的命,就拿污腥剑来交换!”马觉握着自己仍旧挂着半截剑身的左臂,不顾直往外淌的血液,急促地提出条件。
“哼,蛊毒并非不可解。”龙铎说。
“那你可知我炼的是哪种蛊?不出一个时辰,他便会丧命!”
龙铎看着躺在地上痛苦难堪的程一秀,手里紧紧捏着被包裹于布中的污腥剑,咬着牙,犹豫不决。
“难道你忍心看着他这么死去吗?”马觉催促道。
顾渊回头,十分焦急,喊道,“龙铎!”
龙铎似是被顾渊的喊声惊醒,他看了一眼顾渊,沉了沉气,将污腥剑举到空中,对马觉说,“解药呢?”
马觉终于又展露出他病态般的笑容,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展示给龙铎看。
“我怎么知道这解药是真是假?”
马觉毫不犹豫,举着瓶子就喝了一口,说道,“为了不让手臂的蛊毒传遍全身,我每日都需要服用一定的解药,这点剂量,够救他的命了。”
要是马觉只是个普通人,龙铎定能在今日将他拿下,可他身上偏偏炼就了剧毒,不可轻易靠近,更不用说与他接触,但凡被他左臂所伤,定会丧命。
“好吧,我将污腥剑扔到那边的草丛,你把解药给顾渊。”龙铎说完,便将污腥剑扔到一边。
马觉也没有食言,他将解药放置在地上后便快速地跑到草丛中,拾起污腥剑,抱着受伤的手臂逃进了山雾当中。
龙铎望着马觉身影消失的方向,心有不甘,紧咬着牙,双目写满愤恨。
顾渊取得解药,赶忙给程一秀喂下,这才缓解了他的毒性,身上的暗斑也渐渐消失。
龙铎失去了污腥剑,虽感失落,却也庆幸顾渊与程一秀最后都能平安。他来到顾渊身边,查看了一下璃月的情况,发现她只是因为疲劳而睡去了而已。
“这污腥剑到底是什么?”顾渊看着面容惨白的程一秀,心中难受,问了一句,龙铎却没有回答。
之后,龙铎抱着璃月,顾渊搀扶着程一秀,艰难地回到了宝观寺。
4
宝观寺内也不太平,刚刚于房中安置好了程一秀,便有一名和尚推门而入,他哭红着眼,对顾渊三人说道,“主持他,他圆寂了!”
顾渊与龙铎面面相觑,问道,“他昨日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就仙逝了呢?”
“主持他,他是被人杀害的!”和尚说着,大声地哭了出来。
为了弄清楚这是如何一回事,顾渊与龙铎来到了大殿当中。一众和尚统统围在一起,要不是念经,就是哭丧,吵闹得很。
见到顾渊与龙铎,一名稍显年长的和尚前来,与他们说,“我是明戒大师的徒弟,法号常如,师父于圆寂之前已将主持之位传与我,两位施主,是来与师父道别吗?”
“听说明戒大师是被人杀害的?”顾渊问。
常如和尚点点头,领着顾渊与龙铎来到尸体前,掀开了遮挡住明戒大师尸体的竹席。龙铎一看,大惊失色,问道,“他是被灭灵钉所杀?”
常如点点头。
顾渊看着明戒大师头顶上开出的一个窟窿,问道,“你们将钉子拔出来了?”
“是的,灭灵钉直穿师父的天灵盖,据说灭灵钉以此能够禁锢人的灵魂,若不将钉子拔出,怕是师父的魂魄无法升天呀。”常如难过地说。
“即便拔出来了,魂魄也已消散于世间了。”龙铎说。
常如眼泪汪汪地看着龙铎,不是如何是好。
“这样也好,对你师父来说,是一种解放。”龙铎话语有些苦涩,又小声说道,“真是可惜了,就差最后一步。”
“可知是谁下的毒手?”顾渊问。
“是一个少年,他前几日跟着一位施主借宿在本寺中,后来两人便离去了,谁知道他竟会折返对师父下此毒手!”
“少年?你所说的那位施主是否叫做马觉?”龙铎问。
“似是这个名字。说来也怪,那少年行凶之后便被寺内的师弟们发现,众人对他追击,也好几次打伤了他,可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对我们的击打置之不理,这才让他逃脱了。”
“大约是傀儡吧,在尚阳镇的时候,也见识过马觉制成的如同真人一般的傀儡。可有丢失什么?”顾渊说道。
常如和尚摇晃着脑袋。
“哎,你师父是何时将主持之位传与你的?他可还有什么交代?”龙铎问道。
“是今日清晨的时候,师父召集了我们几个师兄弟,便交代了主持一事。嘴里还念叨着侍奉了神佛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实现自己心中所愿。可就在午后,他竟被……”常如想起明戒大师的死,还是没能忍住,哭出了声。
“他的愿望,会是什么呢?”龙铎苦笑道,直直地看着大殿外站着的那名身上闪着微光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顾渊从明戒大师的房内取来了自己绘制的画,看着上边的浅淡的经文,还有野狐的画像,默默地哀叹一声。
“若是明戒大师的魂魄还在,至少能与你一同于画中再见。”
顾渊摇摇头,将画卷卷起,交给了常如和尚,说这是明戒大师生前最珍视的佛经,应当放置于他的身旁,一同下葬。常如接过画卷,点点头,答应了顾渊。
——
又过一日,程一秀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三人带着璃月,乘坐马车赶回京城。原本程一秀想要等到明戒大师下葬之后再回去的,可龙铎偏偏不让,说程一秀此时身子虚弱,必须得回到京城调养才对。
马车上,程一秀疲惫地睡着,璃月依附在他的身旁。
“你说,马觉为何要杀害明戒大师呢?他身上明明没有任何值得他夺取的东西。”顾渊疑虑道。
龙铎单手托腮,心不在焉,随意应付了一句,“谁知道呢。”
顾渊看着龙铎的样子,估摸他还在想着已经被马觉夺走的污腥剑,也没去打搅他,只盯着程一秀的侧脸,越看越入迷,差点又要陷入回忆当中。
京城内,随心阁外,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的秦朝笙拦住了正要出门的木心,跟他询问顾渊的消息。
“我真的不知晓他们何时归来,你也不用日日都来问一遍吧?”木心抱怨道。
“哼,我还不是怕你这个小和尚说话不老实嘛,不亲自过来瞧一眼,我怎会放心呢?”
“话说,你整日惦记着顾渊干嘛?没有别的事做了吗?”
“我,我找顾渊有事,正经事!”
木心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朝笙,说道,“明明是姑娘家,却没有姑娘家的模样。”
秦朝笙也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驳道,“小和尚一个,难道还懂姑娘家该是什么模样?”
“奏琴吟唱你会吗?”
“不会。”
“闻歌起舞你会吗?”
“也不会。”
“那最起码的女红你总会吧?”
“还是不会。”
木心给了秦朝笙一个白眼,讽刺道,“果然没有姑娘家的模样。”
秦朝笙一听,心中不悦,直接捏住木心的耳朵就往上提,“小妖怪,还敢嘲笑起我来了?你说,谁才是有姑娘家的模样?”
木心被秦朝笙捏着直喊疼,指着秦朝笙身后说道,“她有,她有!”
秦朝笙放开了木心,回首,看到正往此处走来的染晴与莹莹。
“原来是青楼女子,我才不稀罕呢。”秦朝笙小声地抱怨。
染晴与莹莹来到随心阁门外,先是与木心问好,又转向与秦朝笙问好。
“原来是百香楼的头牌呀,是来找龙铎的?”秦朝笙没有正眼去看染晴。
“我们家姑娘是来找顾渊先生的。”莹莹嘴快,还没等染晴拦住她,便说出口了。
“姑娘?原来青楼女子也可以称作是姑娘?”
莹莹听出了秦朝笙不带好意的语气,回嘴问她道,“不称作姑娘,该称作什么?”
“我以为只有正经家的女子才被称作姑娘呢。”
“你……”
莹莹本想破口大骂,却被染晴拦了下来。
“秦小姐,你也是来找顾渊先生的吗?”染晴问。
秦朝笙瞥一眼染晴,说道,“顾渊不在,你也少来随心阁,免得顾渊与龙铎惹得一身骚。”
染晴笑笑,说道,“我又不是羊,怎么会有骚气呢?”
“我是说,青楼出身的你们若是常常往随心阁跑,别人要是知道了,定会以为顾渊与龙铎是那种轻薄之人。”
“难道不是吗?他们俩可是经常关顾我们百香楼呀!”莹莹略带骄傲地说。
“哼,此前顾渊是为了正经事才屈身去你们百香楼的,他可一次都没有照顾过你们的生意呀。”秦朝笙的话又把莹莹气得不行。
染晴颔首一笑,对秦朝笙说道,“秦小姐说得对,是我们想得疏忽了,没有顾忌到顾渊先生的名声。以后,我们不来随心阁便是了。”
秦朝笙听到染晴这么说,对着莹莹一阵卖弄地笑。
染晴又转身对莹莹说,“莹莹,等顾渊先生回来了,我写一封信,你让人送来,我要邀请顾渊先生到百香楼做客,我会为他亲自弹唱,只有我与他。”染晴说着,给秦朝笙使一个妩媚的眼神,接着说,“我们可以不进随心阁的门,但顾渊先生倒是可以随时光临百香楼的。”
“是的,姑娘。”莹莹大声地回答,对着秦朝笙挤眉弄眼。
秦朝笙一听,气得差点跳起来,刚要回嘴,却听见染晴呼唤莹莹一同离去。秦朝笙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还想要咒骂两句,染晴却突然回过头来,对秦朝笙说了句话,“秦小姐,你若不懂姑娘家该如何打扮,可以来请教我,我随时奉陪。告辞了。”
秦朝笙目瞪口呆,看着染晴与莹莹离去,竟没想到今日自己会被两个青楼女子言语侮辱。最可恨的是,一旁的木心竟放肆地哈哈大笑。
见不到顾渊,秦朝笙也没趣地离开了。木心左顾右盼,确定从不跟他说话的夜童并没有偷偷跟在自己后头,才敢前往城外的皇陵。
在顾渊与龙铎不在的期间,木心又好几次翻遍了整个随心阁,依旧没有找寻得到自己被龙铎藏起来的木鱼。一时想起之前在院落中遇见红绛的事情,红绛曾告诉他,若想知道自己的木鱼在何处,可以去城郊的皇陵找她。
木心走在出城的路上,一边念着自己的木鱼,一边想着龙铎此番应该取到了污腥剑,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不断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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