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养花人
1
早春时节,山野间雾气缭绕,一只手从薄雾中伸出,在空中挥了挥,迷人视线的山雾便飘散开来,一张俊俏的脸若隐若现。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行至哪里,背着木箱的青年始终怀抱着黑猫,走在沿山的小路上。
一路上走来,四下的花草都十分萎靡,毫无生机。
“这已是早春,却没有春天的迹象。”青年抚摸着黑猫,自言自语起来。
张望四周,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庄,却看不见人的踪影,村庄旁的田地上长满了野草,似是荒芜了许久。
“今夜,恐怕我们又睡不安稳了。”青年这么对怀中的黑猫说着,继续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一不小心,差点滑落至一条小溪当中。
“好险,好险!”
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溪水竟是纯黑色的!沿着溪水往上游看去,雾气中似乎多了几个身影,也是纯黑色的,正站得笔直,朝这边看来,要说他们是什么神情……全无神情,因为那黑色掩盖了全身,已看不出五官。
青年想要上前,才走出几步,那些黑色的人影就像雾气一般瞬间消失于天地之间。青年揉了揉眼,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怀中的黑猫却警惕了起来。他们继续走,一路上再没见到那些黑影。
来到村庄,果然和猜想的一样,村中早已无人居住,房屋皆已破败。正当青年寻思着找一处屋顶尚还完好的房子勉强度过一夜时,村内不远处突然传出了一串脚步声。
青年循着声音,看到了一个年迈的老者正挑着扁担,扁担两边挂着水桶,老者一步一步地往村口处走去。
“老先生!”青年叫住老者。
老者站定,回头,看了看青年,惊讶道,“哎呀,竟还有人会到这里来!”
“您好,我叫顾渊,这是我的小猫,璃月。我们去往京城,经过此处,正愁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知……”
老者打量了一下顾渊,觉得他不像山贼,更何况这附近也已没了山贼,便使一个眼神,让顾渊跟上他。
“叫我牛伯就好,今晚就先到我家住一夜吧。”老者边走边说道。
顾渊连忙道谢,渐渐地已经走出了村庄,山雾也逐渐淡薄,眼前出现了一条干涸的河道。一座桥连接的对面河道边上是一间小屋,小屋门前有一棵垂柳,绿意盎然,正迎着阳光散发着生机,与河对面的田地形若两个世界。
“不知这村里是发生了什么,没人住了,大好的田地也荒废了。”顾渊问。
“你看!”牛伯没有停下脚步,只让顾渊看那干涸的河道跟田间流着黑水的小溪,说道,“数年前,那边的大山上就不再流出干净的泉水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些黑水。
“这黑水根本无法用来灌溉,这地方的庄稼也都开不出花,结不出果,就连叶子都软巴巴的。村里有人喝了这黑水,便像发疯一般,不仅伤人,还嚷嚷着自杀。你看这般情况,还生活得下去吗?”
“这黑水什么来头?没人管吗?”
牛伯摇摇头,说,“地方官根本不理会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村民们也到山上去看过,理不清什么来头,就只得放弃了。”
顾渊望向那座流出黑水的大山,跟在牛伯身旁,一会儿就到了牛伯的小屋。
“这柳树,长得真好!”顾渊暗自奇怪,这个地方的天地都仿佛萎靡了一般,唯独河岸边的柳树及其周围一些事物看起来有些生机。
牛伯笑了,他将扁担上的水桶放下,取来水瓢,用一桶水来浇灌柳树以及树下的花花草草,另一桶水则提到了屋内。
“这柳树能长得好呀,是因为我每日都到村那头的山中取回泉水,用以浇灌!”牛伯说着,脸上满是得意。
“牛伯,你为何不与其他人一同走呢?”顾渊问道。
牛伯突然顿住,他盯着那棵柳树看着,缓缓说道,“若我走了,谁来照顾它呀?”
“这棵柳树吗?”
“嗯。这河道之前满是清水,但后来被山上流下的黑水污染了,我便将河道的上游封死,怕那黑水伤了这棵柳树。自那以后,我就不得不每天都到远处挑水灌木了。”
顾渊惊讶,问道,“封锁河道?你自己吗?”
牛伯笑了笑,点点头。
顾渊由衷佩服,也感叹牛伯不易。突然,黑猫璃月从顾渊怀中跳下,她轻巧地来到柳树边上,嗅了嗅,又蹭了蹭,找了个好位置,躺下来,舒适地晒起了太阳。
“牛伯,多谢你的收留,若有什么能做的,请你尽管吩咐。”顾渊说道。
“你们是,明日一早就走?”
顾渊点头。
“啊,这样呀……”牛伯若有所思,忽地捂住了胸口,表情难受,往屋内走去了。
夜里,顾渊与牛伯坐于屋前,沐浴着月光。
“顾渊哪……你可相信这世上有妖?”牛伯猝不及防地提起妖怪来。
顾渊与怀中的璃月相视一眼,奇怪地问道,“为何如此问?”
牛伯说,“若你信,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还有一事相求,若你不信,就当我没问过吧。”
顾渊自是听出牛伯话中含义,回道,“世间既有万物,有妖,也并不奇怪。”
牛伯轻笑,望着月光下的柳树,缓缓开口。
2
牛伯那时十三岁,住在村尾,因为父亲识字,从小便跟着父亲认字读书,懂的道理也比同岁的孩子多,于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爱与村中的孩童游戏,常常抱着书,跑到村外的田地边上找个树荫处,看看书,睡一觉,往往黄昏的时候才想起要回家去。
这一日,风和日丽,远远地便能见到一个少年捧着一本书,在河边边看边走,似是已经入了迷,差点撞上了前边的柳树,幸好有人突然喊住了他。
“是谁?”少年东张西望,却不见任何人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个女子从柳树后边走出来,她看着少年手中的书,说道,“小小年纪就懂得念情诗了!”
少年将手中的书收回身后,问那女子,“你是谁?”
女子倚在柳树边上,想了想,用恶作剧般的语气回道,“我便是这棵柳树,成了精,化作了人形,叫我……柳娘就好。”
“妖怪?”少年噗嗤一声笑了,他指着柳娘说道,“别作弄我了,父亲说过,妖怪都是书中故事,根本就不存在!”
少年话音刚落,两根柳枝便自个儿伸了过来,缠住了他的脖子,使他不敢动弹。
“若我一使劲,可不得把你给勒死了!”柳娘哈哈大笑,“现在相信了吗?”
少年惊慌,腿一软,身子往后摔去,脖子上的柳枝便紧紧地勒住了他,他瞬间面红耳赤,喘不上气来。
“糟了!”柳娘见状,挥了挥手,那缠于少年脖子上的柳枝随即松开,少年这才摔倒在地,得救了。
“果然妖怪都是害人的。”少年说。
“谁跟你说妖怪都是害人的?刚刚若不是你胆小,也不会让自己受累了,我若是想害你,怎还会松开柳枝,救你于危难呢?”
少年想了想,确是如此,渐渐也不恐慌了,从地上站了起来。柳娘却望着少年起身的地方,发出哀叹,“可怜了这小花,才准备绽放,就被你压坏了。”
少年回头,确实看到一株野花因为自己刚刚摔倒而被压折了。
“你喜欢这花?”少年问。
“嗯,我最喜欢花了,每年春季都有各种各样的花陪着,日子才不觉得寂寥。”柳娘说着,露出寂寞的神色。
少年看了看这柳树周围,确实长有些野花,可是野草更多,早已将野花深埋。
“这里野草太多了……以后,我来将这些野草清掉,再种上种类不一的花,就算不在春天,也可以看到许多花开。”
“不,只种春天会开花的就好了,因为我只有在春天花开的时候,才能以人形示人,看清这个世界。而且,我不能离开这里,若是离这柳树远了,我便会魂飞,这柳树也会枯死。”柳娘指着身后的柳树说。
“咦?柳树也会开花吗?”
柳娘笑了笑,信手将一根柳枝牵来,摆在少年面前,上边开得正旺的绿色小花,让少年惊叹不已。
“我见你时常在田埂中来来回回地走,以为你知晓这春色的一切呢。”
少年看着柳娘,憨厚地笑了,他说道,“你等着,明年春天,我一定会让这里都开满鲜花。”
柳娘其实对这少年不抱什么期望,只是见他天真的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心里竟也觉得有些温暖,便拍了拍他的脑袋,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呀?”柳娘问。
“我叫牛春。”
柳娘笑了笑,对他说,“春儿,我等着,这里开满鲜花。”
牛春看着柳娘的笑脸,心中竟微微颤动起来,刚刚惊恐的感觉已然消失。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此时的春色,无比的美。
不久,柳树的花败了,新的柳叶长了出来,柳娘再也不见踪影,但是牛春依旧日日都往河边跑,不是看书,就是除草。
村里的大人们都说,这小少年要是有闲工夫真不该去除河岸上的草,而是去除一除自己家田地里的野草。
可牛春没有理会他们,依旧每日往河岸边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与柳娘的事。
来年,柳娘在一阵还稍带寒意的春风中醒来,第一眼便见到了牛春,他有些沮丧地站在河边,望着刚刚开出绿花的柳枝。
“春儿!”
柳娘从身后抱住了牛春,牛春惊吓,回过头发现是柳娘,又摆出一副沮丧的面目。
“怎么了?”柳娘问。
牛春指着河岸边,说,“我明明已经清理了所有的杂草,也种上了从山里挖来的野花,但是却没长好,今年恐怕是开不出好看的花来了。”
听罢,柳娘长舒一口气,安慰他道,“没有关系的,春儿可以替代任何鲜花,只要你陪着我,我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牛春终于振作起来,他从怀中拿出一片红叶,伸到柳娘面前。柳娘看到这红透了的叶子,十分惊奇,高兴不已。
“这是枫叶,去年的秋季,我特意为你留下的,希望你也可以看一看其他季节的事物。”
柳娘捧着那片枫叶,甚是感动,她摸了摸面前这位少年的头,以此表示感谢。而牛春被柳娘这一摸,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颤,脸红得跟枫叶一样。
“如果柳娘喜欢的话,以后我再给你找其他你没见过的东西。”
柳娘点点头,拉着牛春坐下来,说道,“我更喜欢听你讲那些我没见识过的事情,仿佛我就是一个人,可以离开这里,去经历你所讲的那些故事。”
牛春用力地点头,开始说起夏日的萤火,秋日的果实和冬日的积雪,而柳娘则细细地听,因为接下来的一年,这些话语将会陪伴着沉睡的她,直到自己再次被春风吹醒。
这样平和的时日,又过了几年,牛春已从小小少年长成了俊朗的汉子。春季的最后一日,牛春告诉柳娘,他以后恐怕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你是要到哪儿去?”
“去年,我的父母相继离世了,我打算离开这里,到京城去,希望能考得一个秀才,这也是父亲的遗愿。”
“那……还回来吗?”柳娘语气低沉。
“说不准呢,哪日我若回来了,一定会来看你。”
牛春话音刚落,柳娘就抱住了他,牛春感受着柳娘酥软的身躯,只觉面红耳赤,不敢动弹。柳娘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拥抱他,而他每每便是这般反应,至今,他还是不解,这种感觉究竟为何。
“若你在外边觉得累了,一定要回来,我在这儿等你。”
春季过后,牛春如约离开了村庄。每到春日,便有孩童吵闹道,村外河边的那棵柳树下,有一个陌生的女子一直在望着村庄,似是在等待什么。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春风拂过柳娘的额头,她缓缓开眼,看到柳树下一个男人正站于河岸边,她犹豫了半晌,才怀抱着不安的心喊出了,“春儿?”
男人回头,对着柳娘微微一笑,说道,“我回来了。”
柳娘上前,没等牛春反应,便一把抱住了他。即使十年过去了,牛春还是不知所措,他一动不动,任由柳娘抱着他。
“我还以为需等上百年你才会回来呢!”柳娘高兴,笑容满溢脸庞。
“若是百年,我恐怕已是一具骸骨。”年春说着,从随身的一个袋子中取出一个物件,放到柳娘的手中,“这是我在海边捡到的。”
柳娘看着手中的贝壳,欣慰一笑,问道,“海是怎样的?”
“就像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泊,我曾在上面飘荡了数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贝壳,所以想着要是回到家乡,一定要亲手送给你。”
“是京城里的海吗?”柳娘又问。
牛春低下头,尴尬地笑了笑,回道,“京城里没有海,我没有考中秀才,后来为了生计跟着一群人到了别处,我也记不清我去过什么地方,我只记得没日没夜的海浪,还有不同种类的商品。
“我上过很多商船,也曾经遇到过海盗,但是最难熬的还是海中的暴雨,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家乡,想起父母还在的时日,想起村外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柳娘察觉到牛春的悲伤,她收起了高兴的神情,意识到牛春此时的眼神是多么的疲倦与无力。她伸手抚摸着牛春的脸,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了!柳娘这样想,突然暗自悲哀起来。人类的寿命竟是如此短暂,短短十年,我的春儿就已变了模样。
“你还愿听我讲那些只属于我的故事吗?”牛春问。
柳娘点点头,拉着牛春坐于柳树脚下。牛春见整个河岸都被乱长的野草给霸占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柳娘说,“看来,我又得大干一场了,不然这里可种不下我从各地带回来的花种呀!”
柳娘如往常一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牛春。
3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牛伯说,“每一年,我都期待着。只要春风又吹起,我便高兴,兴奋,因为我又能见到柳娘,又能与她坐在柳树下,讲那些没人愿意听的琐事。
“即使我如今已满面沧桑,但柳娘依旧待我如初,还是会温柔地喊我‘春儿’。”
顾渊看到牛伯的眼角处闪着泪光,没有去打搅。倒是璃月,正盯着河岸边的柳树,异常沉默。
“后来,山上开始流出黑水,村民们受不了,一一搬离了这里。但是我不能离开,我不能弃柳娘于不顾,于是在这里建了座小木屋,与柳娘作伴。”
牛伯看了一眼柳树,又看向顾渊,恳求着问他,“顾渊先生,不知道你是否乐意在此处多住上一些时日?”
顾渊不解。
“别看我这般样子,其实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今年,柳树开花开得晚一些,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与柳娘见面了。待我死去,我希望先生能将我的尸身埋于柳树旁。”牛伯指了指柳树那边,说,“我特意留了一片空地,为的就是死后能够埋于那里,能与柳娘作伴。”
顾渊看了看怀中的璃月,璃月也正看着他,细叫了两声,似在撒娇,顾渊便明白了璃月的意思。
“如您所愿,我与这小猫,就再多打搅一些时日吧。”
牛伯感激,他连连向顾渊道谢,之后又说,“还有一件事,便是这些种子。”牛伯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里边装着满满的花种。
“这是?”
“我希望你能将这些花种与我的尸身一同埋葬,这样我的肉身便可化作养分,这些花,也一定能开得很好,待明年柳娘醒来,看到我坟头上的花,一定会很开心吧。”牛伯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顾渊看着这样的牛伯,心中竟有些酸楚,点头答应了牛伯。
第二日,牛伯与顾渊从远处挑回了干净的水,在浇灌过柳树与花草之后,牛伯细心地去查看了柳树的枝条,突然兴奋地笑着说,“快了,快了,就快开花了!”
顾渊则看着一旁干涸的河道,疑问道,“那日后这里没有水,岂不是……”
“不必担心,前些日子,我已将河道改流了,只是现在上流的积雪还未完全化去,再过些日子,一定会有干净的水流经此处。”
顾渊惊叹不已,牛伯竟在这几年里凭借自己的双手封锁了河道的上游,又将其他水源引入这里,这绝非凡人的毅力。
接下来的几日,牛伯都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柳树开花,可那花却像在跟牛伯恶作剧一般迟迟不肯开花。
某日清晨,顾渊一觉醒来发现璃月不见了,便四处寻找,最后在牛伯的床边找见了正蹲坐在一旁望着牛伯的璃月。
“璃月?”
璃月回头,看着顾渊,幽怨地叫了一声。顾渊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牛伯,知晓发生了何事,于是上前,探了探牛伯的脉搏,已无动静。
此时的牛伯,双手捂着胸腔,而脸则侧到一边,面向窗外的柳树。终究,他没能与柳娘见上一面。
“他是于梦中死去的,或许,梦里他正与柳娘相见。”顾渊安慰着伤心的璃月。
璃月没有理会顾渊,跑到一边,撞倒了顾渊的木箱,从里面掏出了空白的画纸与毛笔,朝着顾渊不停地叫唤。顾渊明白璃月的意思,于是将画纸铺平于桌上,手握起毛笔。
此时,璃月站在画纸旁,闭着眼,身上的黑毛收合在一起,瞬间化作水波一般柔和,根本看不出那是动物的皮毛。
顾渊将毛笔伸向璃月,笔尖触碰到璃月,一抹黑色如墨汁一般在毛笔上渲染开来。顾渊提笔,开始在画纸上作画,不出半个时辰,画纸上多出了一棵柳树,一个男子,还有满地的花。
顾渊将画作举起,与门外的河岸对照,几乎一模一样。画中原本仅用黑墨画出的花,在春风中,一朵一朵地开出了绚烂的色彩。这是牛伯的魂魄进入画中所成,他竟不愿化身画中的男子,而是甘愿成为满地的春花。
依照牛伯的遗愿,顾渊将牛伯的尸体埋在了柳树边上的空地,并将他收集而来的花种撒在了他的尸身上。而这一天,柳树的花终于开了,伴随着柳树脚边开得正旺的鲜花,一旁的孤坟显得格外寂寥。
顾渊将完成的画作装入一个木盒,放于柳树根旁,他想,那里就是柳娘与牛春经常依偎在一起的地方吧。
完成了牛伯交待的事情,顾渊带着璃月,沿着河道往上走,准备离开此处。
4
沿着河道走,顾渊与璃月渐渐走入了一片黑色的森林。这里几乎见不到光,就连树木都是漆黑色的,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黑色的人影躲在树间偷看着他们,可当顾渊将目光投向那些黑影,他们便会瞬间消失。
“这里就是牛伯所说的会流出黑水的大山吧。”
顾渊用手抹了一把黑色的树干,手上沾染了如同墨汁一样的东西。仔细看,这些黑色的液体倒是与璃月身上的“墨汁”很像。
顾渊抱起璃月,继续往山上走,越是深入,里边越是黑暗,树与树之间,还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棺材,它们被架在空中,与树林融为一体。仔细去看,那些棺木的缝隙中,竟然也流淌出黑色的液体。
就在顾渊纳闷这诡异的森林怎么回事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不是之前看到的黑影,而是一个真真切切存在的人。那个人正拖着一个席子,往其中一口棺材走去。顾渊猜想,那席子中的大概是一具尸体吧。
待到那人将席子中的东西放置进一口棺材中后,顾渊才朝那人走去,并喊叫道,“不知这山路难走,我竟迷路了,若是能指引明路,实在感恩。”
那人扭转过头,看着顾渊,不语。顾渊这才看清他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布,遮掩了样貌,只露出一双眼睛。
“跟我来吧。”许久后,那人说。
顾渊跟上去,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大山,山脚下是一辆马车,那人让顾渊跟着他坐上了马车。顾渊回头看那黑色的山,几个黑影站在山脚处,正望着他们离去的马车。
“这山可真够怪的,不停地流淌着黑水,还有……那些被架起来的棺材……你定是知道一二吧?”马车上,顾渊假装闲聊。
即使离开了大山,那人仍旧没有取下头上的布。隔着那层布,顾渊能听到他喉咙间不时发出的低沉笑声,“那是风葬。”
“哦?那些黑色的水呢?还有偶尔能见到的黑色人影。”
男人回头看了看顾渊,眼神中尽是冷漠。
“我想,是那些死去之人的怨念吧,心怀不舍而死,自会留下怨恨。听说人的怨念会化作黑色的残秽,那些树也好,水也好,影也好,大概就是受那残秽所影响吧。”
“你不觉得害怕吗?”
“我?我一个赶尸人,若是害怕这些,怎替人老远搬运尸体到此?”
“这四下似乎已经没有住人的山村了,你大老远地赶着尸体过来,就为了在此将他们风葬?不合常理吧?”
“先生,那山应该不是你的目的地吧。你这赶路,是要去哪儿呀?”赶尸人话锋一转,问起了顾渊。
“京城。”
赶尸人突然又笑了起来,他强忍着自己,才说得清楚话,“京城,我劝你去过之后还是赶紧离开吧。”
“为何?”
“京城乃多事之地,不宜久留呀。”
顾渊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让他帮忙带自己到一个新的村子,便与之道别了。对那山,那赶尸人,虽都满腹疑问,但最后还是没有弄清其中的微妙。
5
京城的随心阁内,顾渊站在长廊上,望着院中那棵长满了绿叶的樱树,想起了往事。
那个赶尸人,如今想来,定是马觉吧!他此前因为利用蛊虫害人而被捕,在那之前他曾对顾渊说过,他们第一次见面并非宝观寺。这么想来,那座流淌着黑水的大山才是顾渊与马觉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可那山中究竟有何秘密呢?
正当顾渊苦恼之时,龙铎突然从身后出现,他像个孩子一样,将一朵茉莉凑到顾渊鼻前,问他,“香吧?”
顾渊见龙铎衣着打扮整齐,就连头发也好好地束起,便知他定是刚从外边回来。
“去哪儿摘的花?”顾渊问。
“我刚从大牢回来,见路边的野茉莉生得好,就顺手了。”
“大牢?是去探望马觉了吗?”
龙铎点点头,说道,“他什么都不肯说,无论是污腥剑的下落,还是他用来操纵蛊虫的摄魂铃。”
“你怎么知道他用的是摄魂铃?”
“那本就是马家的物件,铃声可摄魂,其中定是摄入了不少人的魂魄。他施放蛊虫,蛊虫咬住人的魂魄,若那些蛊虫已经熟悉了摄魂铃的铃声,以此自然可以操纵那些人的魂魄。”龙铎解释说。
“既然马觉现在已经入狱了,他也很难为非作歹了,就算找不出摄魂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龙铎听了顾渊的话,并不赞同,但是他未反驳,只是若有所思。
“听说,之前马觉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龙铎问。
“是的,但是如今不见了踪影。”
“嗯……希望他不要惹出什么乱子吧。”龙铎说着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往房间走去了。
顾渊再次注视院中的那棵樱树,忽然忆起,那天他埋葬完牛伯离开的时候,不经意间回首,在薄雾当中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打开了放在柳树下的木盒,看到了木盒中的画,将它抱在了胸口,最后她跨过了满地的鲜花,拥抱了一旁的新坟。
也许柳娘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春日里的花吧。顾渊如是想。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画妖师》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