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说书人

1

风和日丽,京城内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摊贩不停地吆喝着自己的商品,好不热闹。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一位颇为神奇的说书先生,龙铎好奇,便拉着顾渊出门,一路晃荡到闹市间。

“这几日怎么总不见璃月?”龙铎勾搭着顾渊的肩,问道。

顾渊对龙铎斜眼,说:“你又不是不知,她总爱往将军府跑,现在估计正跟程一秀在一起吧。”

“她这般冒犯,将军府里没人怪罪她?”

顾渊不解,向龙铎投去疑问的目光。

“你有所不知,程一秀的祖母虽然只是程珏将军的妾室,身份也不尊贵,他那一脉只是庶出,因此并没有得到重视。但是程将军的正室死得早,现在掌家的正是程一秀的祖母,程一秀双亲也过世得早,唯有他祖母对他严格以待,不知璃月在将军府内是否见过这位老夫人了?”

“谁知道呢!”

龙铎见顾渊撒气一般,便玩笑道,“你是在嫉妒吗?”

“我与璃月姐弟之情,才没这个闲工夫去嫉妒程一秀呢!”

“我是说……你嫉妒璃月能与程一秀见面,毕竟程一秀与你们的那位故人相貌极似。”

顾渊不再说话,他站立在那儿,盯着龙铎,额头冒出汗来。

龙铎知道自己说中了顾渊心中所思,不想场面变得尴尬,于是打住,顺手替顾渊擦去额上汗珠,劝他道:“你别怪璃月,她心中执念比你要深……她也只剩这执念了。”

“我不怪她,我只怕她陷得太深,毕竟她眼前那人不是她心中该执念的。”

龙铎点点头,敲了敲顾渊的胸脯,说:“也不是你该执念的。”

顾渊露出些许难过的神情,一瞬间又收了回去,昂着头大步向前走去,穿梭在街道的人群中,龙铎背着手,紧跟在他的身后。

行至东城之时,龙铎突然拉住顾渊,“咦?那不是染晴姑娘吗?”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卖珠钗的小摊说,“我们过去看看。”

顾渊被龙铎拉着,来到正在挑选珠钗的染晴身边。

“染晴姑娘?”龙铎轻声在染晴耳边喊道,反倒吓了染晴一跳。

染晴与一旁的莹莹一同回头,才发现原来是顾渊与龙铎。染晴先是看了龙铎一眼,然后又注意到顾渊,莞尔一笑,与顾渊问好起来。

龙铎并不介意染晴忽略自己,以一贯戏谑的语气问道:“染晴姑娘不在百香楼里待着,怕是要逃跑?”

染晴对龙铎回以微笑,正准备开口,却被莹莹抢了先。

“前些日子,因为蛊虫的事情,百香楼暂时歇业了,花姨最近总在烧香拜佛,说是寻个好日子再行开张。我们没有事干,便出来溜达了。”

“原来如此。”龙铎看了一眼莹莹,她娇羞地低下了头。

“帮我看看,哪一支珠钗比较好?”染晴拿着两支珠钗,一支是翠绿的蝴蝶式样,另一只是朱红色的梅花式样,让顾渊帮她挑选。

顾渊看着两只珠钗,犹豫半会,说道:“都很好,我不懂如何选择。”

一旁的龙铎见状,说道:“我觉得梅花好看,最配染晴姑娘了。”

染晴见顾渊委婉,心中有些失落,便对这两支珠钗失去了兴趣,正准备将它们放回的时候,顾渊又开口,顺着龙铎的意思说道:“是呀,梅花比较衬你。”

“真的?”染晴高兴,并未发现顾渊早已瞥向一边的目光。

“若是染晴姑娘喜欢,让顾渊买下送你,如何?”龙铎推了推顾渊,脸上尽是狡黠的笑。

话既已出,染晴脸上也满是期待,顾渊虽觉欠妥,但也不好拒绝,只好买下了那只梅花珠钗,赠与染晴姑娘。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龙铎问。

“漫无目的。”

“要不,与我们一同去福兴茶楼吧,据说那里来了一位相当有意思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这有什么好看的?”莹莹说。

“不不不,那先生有一绝技,能说人心。”

“哦?”染晴与莹莹相互对眼,也觉得有趣,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路上,顾渊小声地与龙铎抱怨,说他就爱多管闲事。龙铎知道他指的是刚刚替染晴选珠钗的事情,忍不住偷笑起来。

“你难道看不出染晴姑娘对你的情意?”

“我对她并无这份心思。”

“那你对谁又有这份心思呢?”

顾渊看向龙铎,没有回答。

“你呀,总该跟璃月学一学,免得她有了程一秀,而你却还孤单一人。染晴姑娘也算不错的,只要你不在意她出身青楼,花些银子帮她赎身,我看呐,她倒是很乐意陪在你身边的。”

这些话似乎激怒了顾渊,他不再言语,只自己发闷,掉头就想离开,却被龙铎拉住了手。

“还没去听人说书呢!”

龙铎对顾渊一笑,扯着顾渊,硬是将他拉回身边,搭着他的肩,走在染晴与莹莹身后。

2

来到福兴茶楼,这里早已聚满了人,小小的茶楼拥挤不堪,虽然许多人花钱不起钱坐下来喝一口茶,但仍有不少人愿意站在一旁,只为目睹那说书先生的绝技。

茶楼里的人,见到顾渊一行,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交头接耳地议论起走在前头的染晴。

“这不正是百香楼的花魁吗?”

“真的吗?”

“若不真,哪有良家妇女来这茶楼听书的?”

“听说她的歌声极为美妙。”

“只是她很少见客,没有重金,怕是很难与她共度良宵。”

染晴没有理会一旁的流言,步伐缓慢而端庄,一点看不出她正是别人口中的青楼名妓,反倒更像一位大家闺秀。

龙铎找了一个位置,让大家坐下,点上一壶茶跟两碟小菜。没多久,便有一个男人从茶楼后方走出,径直来到前方的高台处,上边有一张椅子,那男人走到椅子前,缓缓转身,坐了下去。

那个男人便是京城近日盛传的说书人了。他用半张面具遮挡面部,只露出口鼻,右手执扇,身姿挺拔,神秘得很。

“本人姓张,游走于大江南北,乃区区一介说书人,得各位捧场,先行言谢。”那说书人说完,展开纸扇,用视线环顾一周,又将纸扇合上,说道:“哎呀,哎呀,今日这茶楼内竟还来了女子!”

众人将目光聚在染晴与莹莹身上,发出哄笑。染晴倒还好,没怎么理会他们,只是莹莹觉得有人笑她,不自在地低下来了头。

只见那张先生将纸扇伸出,指着众人,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一处昏暗的角落。

“这位小姐,你可否愿意让我来说一说你的心?”

众人奇怪,这茶楼里除了染晴跟莹莹之外竟然还有其他女子?纷纷朝那角落望去。只见昏暗之间,有人挪动了身姿,来到了高台前面。

那人身着公子服饰,仪态偏偏,从容镇定,却令顾渊与龙铎大吃一惊。

“是秦二小姐。”龙铎在顾渊耳边说。

染晴也看出了那位站在高台前的正是女扮男装的秦朝笙,心中彷徨起来,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坐在一旁的顾渊。

“先生好眼力呀,竟看得出我是女儿身。”秦朝笙说道,余光瞥向坐在自己身后不远的顾渊一行,又想起了璃月此前与她说过的,顾渊的身世,心中生起古怪的情愫。算起来,自从那次在随心阁内与璃月一见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过那里,更加没有与顾渊见面,说到底,是秦朝笙自从知道了顾渊与璃月的身世之后便开始害怕与他们见面,更犹豫着自己心中对顾渊的那份感情。

“我不但看得出你是女儿身,我还看得出你此时心神不定,正为某位男子所动,而那位男子此时正在这茶楼中,对吗?”

秦朝笙一声嗤笑,虽然有所动摇,但仍强撑着自己说:“你的传闻,我听过不少,今日就是特意过来见识一番,最好不要被我拆穿了是在使诈,否则,我定要你好看!”

茶楼内的人都在猜测张先生所指之人究竟是谁,瞬间议论声纷起,而对此,顾渊与染晴皆不自在。

“哦?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吧。”张先生将扇子拍到另一只手的掌心中,说道,“虽然还有另一位姑娘喜欢着这位男子,可你并不把那姑娘放在眼里,因为那姑娘在你看来,身价极低,对你无法造成威胁。而你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是……你很难接受那男子的身世,因为那男子……”

“够了!别再说了!”秦朝笙打断了张先生,正一副怒容。

张先生不再说下去,而是微笑以对,目光渐渐挪到了顾渊身上。随着秦朝笙的怒吼,顾渊刚被提起的心也稍稍松懈了下来。

龙铎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小声说道:“有些意思。”

“喂,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呀?这位姑娘,该不会是你的托吧?”茶楼中有人质疑起说书的张先生。

张先生定睛看去,伸出纸扇,指着那个质疑他的男子,便道:“这位兄台,你的内心也是极为不安呐。因为你即使知晓了家中妻子与他人媾和也不敢拆穿,相比起你鼓起勇气要休了妻子,其实更害怕别人知道你妻子会与他人媾和的原因吧。”

见那张先生将纸扇指向自己的胯下,那名男子顿时哑口无言,他手脚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最后在众人怪异的注视中落荒而逃,又是惹来茶楼内一阵笑声。

张先生又将注意力放回到秦朝笙身上,他在台上来回踱步,缓缓说道:“姑娘,我们暂且不说你心仪的那位男子,而是来说一说,你的父亲。”

“我爹?”

“没错!想必你平时这般男子打扮就是为了博得你父亲的注目吧?你父亲本以为你会是一个男孩,可结果却大失所望,你为了不负他的期望,所以你从小便学着男子的种种行为。但是,很可惜呀,你爹依旧不将你放在眼里,因为他眼中更看重的是……他的另一个女儿……”

秦朝笙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一般,渐渐地低下来头,双眼直盯着地面,双手慢慢地捏成了拳头。她又想起了往日里父亲总是对她视若不见,却十分关心常年卧床的姐姐,不由得用上齿咬紧了下唇。

“不知你作何感想呢?你以为他想要的是一个男孩,所以才学着男子的模样生活,可他偏偏最重视的却还是女儿呐……”

“你给我闭嘴!”秦朝笙心中羞愧,还没等她骂出这句,那张先生就已经抢先打住,“今日,便到此为止了。”

张先生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的眼神略过此时正怒视他的秦朝笙,眉头紧锁的顾渊,还有一直偷偷注视着顾渊侧脸的染晴。他想,这三人心里皆有各自纠结之事,且又互相有所联系,很是有趣。

张先生离开之后,茶楼里的人也渐渐地散尽了。

龙铎来到秦朝笙跟前,嘲弄般地问道:“秦小姐,你那狗一般的灵鼻,是否分辨得出那位说书人究竟是人还是妖?”

秦朝笙叹一口气,终于平静下来,对着龙铎,说道:“我倒希望他是妖,可以一剑杀了他!可他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

“那你这般被他羞辱,还不赶紧回家找你那个做国师的爹替你出头?”

“不用你管!”秦朝笙甩给龙铎一个白眼,转身就走了,经过顾渊身旁的时候,还不忘放慢了脚步,偷偷看了顾渊一眼,却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3

将染晴与莹莹送回了百香楼,顾渊与龙铎也往随心阁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顾渊一直闷闷不乐,话语甚少。

“怎么?还在想染晴姑娘与秦朝笙的事情?”

顾渊呼出一阵鼻息,说道:“这两位姑娘都很好,但是我对她们却没有那般心思。”

“你是与璃月漂泊惯了,一时还接受不了其他人对你的好。”

顾渊转头,看着龙铎,嘴角泛起微微笑意,像是在报复一般,问道:“那你呢?那位跟在染晴姑娘身边的莹莹姑娘,似乎每次见到你都喜笑颜开的呀。”

“……是吗?”龙铎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改变,他虽不承认,但顾渊知道他一定早就看出了莹莹的心思。

“听说她只是百香楼的侍女,从未卖身,若要赎身的话,她更适合。”

“这么说来你是嫌弃染晴姑娘的身份?”

“不,我不嫌弃她,只是我心中并无此意,又何必去招惹她呢?”

龙铎笑道:“你已经招惹她了!不仅她,你连秦朝笙也一并招惹了。”

顾渊抬头看着无云的青天,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默默无言。

夜里,顾渊刚沐浴完,便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他赶紧抓起一旁的里衣,匆忙穿了起来,一面还对着屏风那边喊道:“龙铎是你吗?”

屏风那边,隐约可以看到进门的是一个男子,他站在那里,没有回话,从身形上看,并不像是龙铎。顾渊更觉奇怪,如今已是深夜,还会有谁来拜访呢?

顾渊从屏风后走出,只见一名男子站在桌旁,背对着他,不发一言。顾渊走近一看,才惊觉原来拜访之人竟是程一秀。

“程公子?”顾渊奇怪道。

那人看着顾渊,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说道:“我不是什么程公子,难道你连我都忘了吗?”

顾渊心中一惊,却又立刻否认了刚刚自己心里闪过的那人容颜。能与程一秀长得如此相像的人,除了当年那个叫做“顾渊”的少年,还能有谁?可他早已无了踪迹,且已过了几十年,又怎还会是记忆中那般模样呢?

顾渊心中一沉,皱紧眉头,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继续微笑,伸手想要触碰顾渊,可顾渊却往后一退,躲过了他的指尖。

“是我呀,连我都不记得了吗?璃月,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喊我璃月……”顾渊听面前这人用“璃月”的名字叫唤自己,瞬间觉得头昏目眩,似是有股莫名的力量正在抽走身上的力气,连双手都开始发颤。

这人不是他,绝不会是他!顾渊心里虽然这样否决着,却也仍带着几分期待。

那人看出了顾渊正在动摇,索性朝着顾渊走去。顾渊不由得感到惊慌,一直顺势往后退去,直到最后双腿撞到床沿,倒了下去,那人才扶着床,压下身来,与顾渊四目交接。

“这些年,难道你都忘了我了吗?你没有想过要来找我吗?”

顾渊听了这话,心中泛起愧疚,湿了眼眶,回答道:“我并没有忘记你,只是龙铎,他说我只有真正地放下你,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没关系,没关系的,如今,我已在你的面前,就让我们与过往一样,一直不变。”

顾渊混乱了,他已分不清虚实,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始终放不下的一个心结。

那人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终于触到顾渊,在顾渊的脸上,胸前游走,最后停在了顾渊的唇上。此时的顾渊更加迷糊,他似乎见到故人,已完全沦陷,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心跳,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顾渊伸出双手,挽住面前这人的脖子,将他一点点往自己身上送,而那人始终带着微笑,一点一点地靠近顾渊,最后两人双唇交接,顾渊似乎回到了往昔,自己即是璃月,璃月即是自己。

当顾渊感觉对方温热的唇已经离开之时,才又缓缓地睁开双眼,而面前的人却在一瞬间变换了模样,不再是那位故人的长相,而变成了自己刚才心中所想的璃月。

顾渊大惊,一把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人,质问道:“你,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怎么会变作璃月的模样?”

那人似乎也很吃惊,摸着自己的脸,说道:“怎么变成一位女子了?”

顾渊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来气,拔出挂在墙上的短剑,直接刺进了那人的胸膛。虽然顾渊还未弄清这人的身份和目的,握剑的手更是颤颤发抖,但此时若不夺得先机,之后定难对付。

那人低头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剑,无奈地说了一句:“你可真是狠心呀,连自己心中所念之人都下得去手。”

随着话音落定,面前幻化作璃月模样的人忽地消失不见,只剩下顾渊剑上挂着的一只草人,那草人身上被不知名的咒符重重包裹。

听到屋内没了动静,龙铎这才推门而入。顾渊见他,一时分不清真假,正怪异地打量着他。

“方才那出好戏,这么快就被你一剑砍没了。”龙铎调侃着说。

“你……”顾渊用剑指着龙铎,仍旧疑惑。

龙铎推开顾渊的剑,来到他身边,一把拿过那个草人,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也是假的?”

顾渊缓了缓神,收好了剑。龙铎则自己观察着手中的草人,最后将它往桌上一摆,对顾渊说道:“这是某种术法,定是有人在远处操纵这个草人,透人心扉,化作他人思念,以此引诱。若不是他施法不定,这草人透过你的心境,化作了璃月的模样,你定会上当。”

顾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双唇,刚才那般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在,真实得很。

“术法?会是谁呢?”

“能有这般本事的……你还记得我们今天见到的那个说书人吗?”

“张先生?”

“没错,恐怕今夜见到此番情景的并不止你一个人呐。”

顾渊不解,问道:“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若想知道,我们亲自去问一问他吧!”

此时,秦朝笙正坐在自家院子的水池边,望着已经有些枯败的莲花,想着今日在茶楼里遇到的事情,一边纠结着那说书人所讲之事,一边又对顾渊与染晴同席而坐的情景念念不忘。

“顾渊……”秦朝笙想起自己在尚阳镇与顾渊第一次见面时,他那般淡然的模样,一眼便看穿自己是女儿身,之后又一起抓妖,他拉着自己的手在夜间奔跑。

“还没睡呢?”秦朝笙沉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身后竟多出一个人来。

闻声后,秦朝笙回头,见到是自己的父亲,立刻站了起来,端端正正地向父亲行了礼。

“大半夜的,你在这院子里做什么?”秦朝笙的父亲秦殊瑜问。

“我,这就回去。”秦朝笙低着头,经过父亲的身边,正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爹,你今日不是已经离开京城南下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秦朝笙试探着问。

“啊?我,呃……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所以半路折返了。”秦殊瑜支支吾吾着回答,眼神四处飘。

秦朝笙往后退了几步,指着面前这个男人,质问道:“你不是我爹!你是谁?”

那男人先是愣住了,接着发出一阵狂笑,问秦朝笙:“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是你爹?”

“我爹根本就没有离开京城。刚刚我从你身边经过,从你身上闻不见我爹的气味,更别说是我爹的气味,你身上甚至没有人的气息!”

“你的鼻子果然名不虚传,天赋应该也比你爹要强许多,他没有将秦家的术法传授与你吗?”

“秦家的术法向来只传男子,而且这也不是你能过问的。你究竟有什么目的?”秦朝笙再次质问道。

“还是这般迂腐,若不是这样,我当年也不会离开秦家而去了。”那男人似是与秦殊瑜有些瓜葛,接着说:“既然你已将我看穿,我便不再打搅了,记得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那人话音刚落,他便对着空中一阵拂袖,瞬间化作了一个浑身贴满符咒的草人,掉落在地上。

秦朝笙上前,拾起地上的草人,心中觉得古怪,转身便往父亲的房间跑去,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了秦殊瑜。

秦朝笙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了秦殊瑜,秦殊瑜看着秦朝笙交给他的草人,又闻了闻,询问道:“你最近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今日在茶楼里见了一个说书人,他能准确地说出人心中所念。”

“说书人?”

“对,据茶楼的人说,这个人以往都是通过看穿别人的心,然后将他人的心事当作故事一般讲出来,但今天他说出我的心之后,便匆匆地走了。”

“你让他看穿你的心事了?”

“我……我就站在那里,他光看一眼,就都明白了。”秦朝笙越说越小声,生怕父亲骂她不检点。

“窥心之术……去听书的人多吗?”

“多,挤满了整个茶楼。”

“嗯……”秦殊瑜想了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说,“用你的鼻子,你能找到那人的所在吗?”

“啊?”秦朝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委屈着说:“爹,我这又不是狗鼻子。”

“能办到吗?”

秦朝笙虽然不情愿别人总拿她鼻子说事,但面对威严的父亲,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跟我出门,去见一见那位说书的先生。”

顾渊与龙铎深夜出门,想要前往福兴茶楼,在经过花街附近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偷偷摸摸躲在角落边上探头探脑的莹莹。

“莹莹姑娘?这大晚上的,你在干什么呢?”龙铎问道。

莹莹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转身,见到是龙铎才放下心来。可当她见到顾渊,又惊讶得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地问道:“顾渊先生?你不是带着染晴走了吗?”

顾渊与龙铎一头雾水。

“刚刚在百香楼,我见到顾渊先生你来造访,在染晴的房内待了许久,之后便牵着染晴出门去了。我本不想打搅的,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所以就跟出来看看。可是,如果顾渊先生你现在在这里的话,那刚才那人……”莹莹说着,指着前边拐角的地方。

“看来,我们不必去茶楼了。”龙铎对顾渊说。

“你刚才看到的人不是我。”顾渊解释道,“我们也正要去找那人,你先回百香楼去吧。”

莹莹听了顾渊的话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惊呼道:“那染晴是不是有危险?”

“可能吧,但你跟过来也没有什么帮助,还是回去吧,一切交由我们解决。”龙铎说。

“可是……”

龙铎靠近莹莹,对着她,严肃地说:“听话,回去。”

莹莹从未与龙铎靠得如此之近,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脸早已红了一大半,只懂顺着龙铎的意思轻轻点头。

等目送莹莹回去之后,顾渊才与龙铎朝着莹莹所指示的方向去找,最后竟偶遇了秦朝笙与秦殊瑜。

“龙铎?”秦殊瑜看见龙铎,皱紧了眉头,显得有些嫌弃。

“秦天师呐,出门怎么不多带几个手下,不怕遇到危险吗?”

“我正在秘密办事,不易张扬。”秦殊瑜说。

“可是要找那位说书人?”

秦殊瑜与秦朝笙一同看向龙铎。

“我们也正要找他,一时丢了行踪,要不……一起?”龙铎说着,拿出了一个贴满符咒的草人,秦殊瑜一看便知他们也遇到了与秦朝笙相同的事情,于是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秦朝笙都不与顾渊交谈,甚至有些想要刻意躲避开他,索性她一心将注意力放在了寻人上边,依靠着她的鼻子,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宅院。

4

宅院内荒草丛生,许多屋檐都已经坍塌,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内院。而在这样荒凉的宅院内,却可以见到内院里亮着通透的灯火。

顾渊一行穿过影壁,来到内院,宽敞的屋内四周点满了蜡烛,将整个内院几乎照亮。还没跨过屋门,顾渊就看到了屋内整齐地躺着一地的人。

“待会小心一些。”秦殊瑜对秦朝笙嘱咐,带着众人进了里屋。

屋内的地上躺着十数个人,以男性居多,皆头朝外平躺,双目紧闭,像极了一具具尸体。顾渊瞧见躺在窗下的便是染晴,急忙跨过其他人的身体,来到染晴身边,蹲下身去,呼喊摇晃,染晴却没有半点反应。顾渊又试探了一下染晴的鼻息跟脉搏,知道她只是昏迷不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屋子的正前方,有一个名男子站在那儿,正背对着顾渊一行。

“请问这位先生,是否是张祈师弟?”秦殊瑜这样问,秦朝笙跟龙铎惊奇地看向了他。

男子转过身来,他脸上戴着半张面具,显然就是福兴茶楼里见到的那位说书人。

“师兄,没想到你会来此拜访。”张祈说着,看了一眼秦朝笙,“是你女儿告知你的吧?”

“世间能有几人练就得了窥心之术?许久未见,竟敢打起我女儿的主意来了!”秦殊瑜说。

张祈摆摆手,说道:“不敢,我在茶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是你的女儿,所以没有忍住想要逗她一逗。本来我只是途径京城而已,并没有想要打搅师兄您,既然如今见面了,何不一起叙叙旧?”

秦殊瑜看了看四周地上躺着的这些人,用眼神询问张祈,这是如何回事?

张祈笑了笑,说道:“不打紧的,他们都只是昏睡过去而已,被阳光照到了,自然会醒过来。”

顾渊看着这些不省人事的人,心中来气,质问道:“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张祈走向秦殊瑜,边走边说:“师兄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吧,我是不会害人性命的。我只是跟他们借一些东西罢了。”

“你所指的可是这些人的精气?”秦殊瑜问道。

“精气?那这些人是被妖怪所伤?”秦朝笙惊叹。

“我确实取了他们一些精气,但不会加害于他们。他们此般只是过于劳累,昏睡过去而已。我之所以引来这么多人,就是为了从每一个人身上取一小部分的精气,这样每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了,我也能够收集到足够多的精气。”张祈已经来到秦殊瑜面前。

秦殊瑜眉头皱紧,似乎不情愿提起,但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要这些精气,可是为了那个女妖?”

张祈微微一笑,点头回道:“确实如此。”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跟那个女妖纠缠不清呀!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都是降妖之人,怎可与妖怪暗通情愫?”

“师兄,如此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顽固呀!”张祈绕了一圈,来到秦朝笙身边,说:“当年就是因为你们阻止我与妖相恋,我才会离开师门的。对我来说,爱就是爱,无论对方是谁,所有的爱都是需要觉悟的。”

张祈说完,盯着秦朝笙,露出笑意。秦朝笙心里一惊,眼神飘到了顾渊身上,瞬间又觉得惭愧。自从自己知道了顾渊的身世之后,就一直避着不再见他,应对张祈所说,自己对顾渊的爱义,还没有足够的觉悟。

“我以为这些年里,你早已被那女妖所害,或是在化妖的途中死去。”

“我们既然相爱,又怎会害对方呢?”张祈说,“她知道我是修道降妖之人,从不强求我与妖为伍,与此相反的,她为了我,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想要从妖变成人!”

秦殊瑜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祈。

“这怎么可能!”

“此前确实没有先例,但她为了我,愿意去试!”

“你收集这些人的精气就是为了这个?”龙铎问。

“是的,妖怪们用妖气支撑着自己,若他们去除了身上的妖气,反而引入人的精气,最后说不定就能化身为人了。而最好的精气,便是人在动了情之时所取得的精气。我之所以在茶楼说书,便是想要窥探谁人最适合。”张祈看着从门外照入的月光,脸上满是期待,“等她真的变成了人,我们就会成亲,结合,找一个地方隐居。”

秦殊瑜对此却一个劲地摇头,“别天真了,先人从未如此做过,你又怎会成功呢?”

张祈转身,用力甩袖,对着秦殊瑜大声喊道:“先人未成之事,我未必不能做成!至少我们愿意去试,愿意去相信了,至于结果,我们心里都有所准备,若是她最终没能从妖化作人,而是消散于世间,我愿意随她而去。这便是我的觉悟!”

秦殊瑜心疼地看着张祈,“你从小便是最叛逆的,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从不听长辈之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旧如此。”

“我这样很幸福。”

秦殊瑜叹一口气,似乎已经放弃劝说张祈,没再言语。

一旁的秦朝笙听着张祈的话,心里暗暗难过,她对顾渊的爱慕连张祈所言之爱的千分之一都不及。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曾与她抓妖,总是淡然地微笑的男子。

“师兄,我知道你现在是朝廷的国师,既然你发现了我擅自取人精气,我愿意接受惩罚。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希望你能通融。”

秦殊瑜又是叹一口气,仰着头,闭上眼,说道:“算了,你并无害人之心,我也不会追究,只是这里是京城重地,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不能不管,我望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张祈对秦殊瑜鞠躬,行了一个礼,道:“多谢师兄!”

“对了,为表歉意,我告知你一件事吧!我此次来京城的路上见到了一座怪山。”张祈又说。

“什么怪山?”

“一座几乎全黑的山,无论是泥土还是树木花草,一片黑色,还会渗透出黑液来,山里时不时会出现人形的黑影,似乎是人死后留下的残秽。”

“既然是残秽,你应该知道他们在世间留不久,很快便会消散了,何必大惊小怪呢?”秦殊瑜说。

“可是,这残秽已经污染了一整座山,这不是很古怪吗?”张祈担心道,“若是放着不管的话,恐怕会生出事端。师兄,我将此事告诉你,你贵为国师,由你定夺。”

此时顾渊来到张祈面前,问道:“那山上是不是放置着许多风葬用的棺木?”

“你怎知?”

顾渊想起此前自己也曾经过那里,便说:“那本来是一座正常的山,我曾在那山里遇到过马觉,他经常往那山运送尸体,似乎那山会变成这样跟马觉有所关系。”

“马觉?那个在京城里操纵蛊虫之人?”秦殊瑜寻思着什么,眼珠子直转。

“没错,若是想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只要去大牢里问一问马觉便可。”顾渊提议。

“行了,这事不必担忧,不过是一群没有生命的残秽,放之,也无大碍。”秦殊瑜拒绝了顾渊的提议,背身过去。

“可是……”

“这不该是你多管的闲事。”秦殊瑜呵斥道,“回去吧!”

顾渊心有不甘,但见秦天师态度如此,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仍然躺在地上的染晴,不放心地对龙铎道:“我们先送染晴姑娘回百香楼吧。”

这时,秦朝笙来到顾渊面前,她说道:“你还是跟龙铎先回去吧,我来送染晴姑娘就好。”

“……”

“哦,毕竟这事与我们家有所牵连,就交由我们处理吧。”秦朝笙坚持。

顾渊看向龙铎,龙铎觉得这样也好,便点头同意了。顾渊虽还有些不放心,但至少秦天师在此,他也没必要顾忌再多,于是跟龙铎回随心阁去了。

张祈道别秦殊瑜之后,便离开了京城,他去向不明,只是走的时候多带了一个葫芦,据见到的路人说,那个葫芦里时不时会发出几声叹息,甚是恐怖。

染晴似是从一场久远的梦中醒来,她感觉浑身疲惫,头昏脑胀,甚至有些想吐。此时的她已经安然地回到了百香楼,躺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竟是陪在一旁的秦朝笙,莹莹站在远处,只能往这边偷瞄。

“秦小姐?”染晴从床上支撑着自己起身。

“你终于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染晴看着一身男装的秦朝笙,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说。”秦朝笙说着,看了看身后的莹莹,示意此事不便第三者知道。

染晴明白秦朝笙的意思,便让莹莹出门去了。

“你可认识璃月?”秦朝笙问。

染晴点点头,“嗯,顾渊的姐姐,之前有只黑猫似乎也叫这个名字。”

“那便好,此前,我从璃月那里听说了顾渊的身世,我想,我有必要详细与染晴姑娘说一说。”

染晴瞪大了眼,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朝笙。在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秦朝笙就已经对她说起顾渊的往事。无论是璃月养父在其身体上作画之事,还是顾渊与璃月曾共用一个身体之事,又或者顾渊名字的来由,秦朝笙都一一与染晴细说了。

听罢,染晴落下泪来,她一边摸着眼泪,一边说道:“秦小姐可真会编故事,惹得我都不禁落下泪来。”

“我与你说的,并不单纯是故事,这些都是顾渊与璃月的往事。”秦朝笙的语气平缓,没有了平日里的张扬,“我知道你心中爱慕着顾渊,所以才特意告知这一切。如今,你知晓了顾渊的过往,你对他……还那么痴迷吗?”

染晴擦干泪水,她挤出一个微笑,先是向秦朝笙道谢,接着说:“我对顾渊的感情,不会因为他的过往而改变,反倒如今,我知道了他的心结,我更愿意站在他的身边,更想要替他分担痛苦。”

秦朝笙听了,心里像被染晴重重打了一拳,即悲伤又觉得气愤。

“秦小姐,难道你会因为顾渊的身世而感到犹豫吗?”染晴问。

秦朝笙咬紧了牙关,一股闷气冲上喉咙,差点害自己挤出了眼泪。

“我是否犹豫与你无关!反倒是你,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你只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你觉得你这样的身躯配得上顾渊吗?有多少男人触碰过你,你有脏,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该奢望的。”

秦朝笙没有压制得住自己心中涌起的气愤,一股脑子将自己心中对染晴所想全都说了出来,至少这样她觉得舒坦一些。面前这个与她一样喜欢着顾渊的女人,不管她再如何为顾渊着想,在身份上,她永远比不过自己。

染晴吃惊于秦朝笙的这番言论,愣在了那儿。

秦朝笙看着染晴苍白的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但她并不打算道歉,而是起身,立刻离去。

等到秦朝笙离开,染晴才大呼了一口气,用手捂着隐隐发痛的胸口,难过不已。

“是呀,她说的没错,我配不上顾渊,我不能与他在一起。”

5

数日过后,顾渊收到了染晴的信函,邀他夜里独自到百香楼相会。

顾渊只身来到百香楼,染晴早已等候多时。

顾渊在染晴房内坐下,染晴为她斟上一杯酒,然后也一同坐下。

“染晴姑娘,不知你邀我过来,有何事?”顾渊小酌一口。

染晴指着桌上摆着的砚台跟毛笔,说:“我知道顾渊先生擅长作画,我刚好想要画一个人,但自己画技不精,所以想请顾渊先生代劳。”

顾渊先生?顾渊不知染晴为何又这般生疏地喊他。

“作画而已,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染晴苦涩地笑了笑,站起身,背过身去,脱去了外衣,开始松解自己的腰带。顾渊不知染晴为何如此,紧张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染晴姑娘,只是作画罢了,你为何要脱衣?”

顾渊刚问罢,染晴也脱去了自己的里衣,露出了芊芊玉体。染晴仍然背对着顾渊,她虽早已不是处子,身躯也被无数男人目睹过,但不知为何自己要赤裸着面对顾渊的时候竟会感到如此紧张与羞涩。

染晴稍稍回头,“顾渊先生,我,我想请你在我的身上作画。”

顾渊闻此,似是被人当头一棒,他摇摇欲坠,扶着桌子勉强坐下。

“为何?为何?”顾渊又想起了过往的一切,那些年,自己的养父在璃月的身躯上作画,在自己的身躯上作画,那般地屈辱,那般地不堪,回忆中的一幕幕都让他觉得心痛。

染晴缓缓转过身来,她用手臂对自己的身体遮遮掩掩,细声说道:“难道顾渊先生不愿意了?是嫌弃我的身体吗?”

顾渊回过神来,他看着染晴干净细嫩的皮肤,摇头,道:“不,只是……”

染晴看见了顾渊颤抖着的手,上前去,一把握住,将他的手拉起,慢慢地靠近自己,期间顾渊想要收回,却被染晴紧紧拉着。最后顾渊的手贴在了染晴的胸前,他感受到了染晴此时快速的心跳,还有炙热的体温。

“顾渊先生,请一定替我作画!”

顾渊盯着染晴的双眸,她的认真跟执着让顾渊放轻了回忆,他点了点头,答应了染晴。

顾渊的手虽还微微发颤,却已握住了毛笔,笔尖蘸取了墨汁。

“不知染晴姑娘想要我画什么?”顾渊语气低沉地问。

“我想要你画一个人,那人长相俊朗,气度不凡,是许多女子爱慕的对象。他……我想要顾渊先生在我身上画一幅程公子的人像。”

“程公子?是指程一秀……”顾渊握着笔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他脑子里闪过程一秀的容颜,只一瞬,程一秀便化作了心中久久难忘的那位故人。

“顾渊先生?”染晴见顾渊丢了神,试着叫唤他,却没有得到回应,索性自己握住顾渊的手,将他手中的毛笔往自己身上移,在自己的身上画出了一道混乱的黑线。

顾渊终于回过神来,直盯着染晴身上得到那道黑线,墨汁沿着染晴的胸膛一直往下流去,顾渊似乎回到了过往,他红了眼眶,气息也变得混乱,但是他的手却停不下来,像是着了魔一般,握着毛笔,不停地在染晴身上舞动。

顾渊从凳子上下来,他跪倒在地,用力压着染晴,在她的背上不停地画着,不停地画着,画着那位故人的模样,那位故人的身姿。这景象,就如同当年的璃月一般。

终于画毕,顾渊扔掉了画笔,他看着染晴背上那幅墨色的画,画中那个英姿焕发的男子,他忍不住哭了,他的手在染晴身上胡乱地抹,将刚刚绘好的画抹成了一片模糊的黑色。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画出来的,也不知自己为何又要抹去它。此时的顾渊,痛哭着,从身后抱着染晴,双双躺在地上,身子紧紧地贴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回以哭泣,还是因为终于画出了那人的样貌而哭泣。只是这般抱着染晴,让他觉得自己稍稍得到了安慰。

染晴从前边握住了顾渊的手,这样与他相连,慰藉着顾渊,也慰藉着自己。

“或许,你经历过这般之后,你因此痛哭之后,就能放下你的心结吧,让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吧,不要再念念不忘,不要再每每想起都令自己痛苦。”染晴这样想着,脸上带着微笑,希望顾渊能从身世的阴影中彻底走出。

过了一夜,顾渊深感疲惫,他从百香楼回到随心阁,在门口处遇见了龙铎。龙铎见他无精打采的模样,竟没有跟他像往常一样开起玩笑。

“你昨夜去哪儿了?”龙铎问。

“百香楼。”

“嗯……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红绛送过来的,你看一看吧。”龙铎将信交给顾渊。

顾渊接过信,展开一看,里边的内容让他如同失了魂一般。他捏紧了信纸,眉头揉成了一团,想哭却又流不出泪来。

“你一直都知道的,对吗?”顾渊问,“既然以前没有说,为何现在又要告诉我呢?”

“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不希望你抱有遗憾,而且,你也想要一个彻底的诀别吧。”

顾渊深吸一口气,难过的神情让他的口音变得模糊,“璃月呢?”

“在里头。”龙铎拍了拍顾渊的肩膀,似是给他安慰。

顾渊与龙铎错身,往里边走去了,在院子的长廊里见到了刚想要出门的璃月,便将她拦了下来。

“怎么了?浑身脏兮兮的。”璃月看着顾渊身上到处沾染了黑色的墨汁,好奇地问。

“你要去哪儿?”

“今日程一秀邀我去游湖,我正准备去将军府呢。”

“别去,我们得离开京城一趟。”顾渊说。

璃月满脸疑惑,顾渊则将手中的信交给她。璃月看着信中的内容,原本高兴的神情渐渐消失,最后只剩落寞。

“我们什么时候走?”璃月失魂落魄地问。

“越快越好,若是骑马的话,或许能够赶上。”

璃月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将头埋在顾渊胸口,默默地流出了泪。

百香楼里,莹莹端着一碗药汤,来到染晴房内。

“染晴姐姐,你该喝药了。”

染晴看了一眼那褐色的药汤,说道:“最近我都没有见客,根本不必喝药。”

“咦?可是,昨夜你不是才跟顾渊先生……若是没有处理得当,怀孕了的话,花姨可是会生气的。”

“……”染晴愣住了,她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只是给了顾渊先生些许的安慰。我与他……”

染晴不再说下去,她接过莹莹手中的碗,一口喝光了里边苦涩的药汤,一边喝,一边落泪,心里念着:“我与他,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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