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照约定好的时辰，顾渊来到京城外的树林里。宽广的道路中间，秦殊瑜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而他的一众徒弟们也皆藏身于树林的各处，等待着龙铎由此经过。

“顾渊，你果然还是来了。”秦殊瑜见到顾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已经考虑清楚了吗？是要与我联手对付龙铎？”

顾渊走到秦殊瑜面前，眼睛偷偷瞥见他手中握着的那个由符咒重重裹着的珠子，里边正是秦殊瑜打算用来对付龙铎的灭妖之火。

“我突然出现在此处，龙铎难道不会有所怀疑吗？”顾渊问。

秦殊瑜十分镇定，他开口道，“我本就料到你一定会来这里，无论是要与我一同对付龙铎，还是为了阻止我封印龙铎，你都会来！所以我早就派人给龙铎送了一封信，告诉他你会在这里等他。”

“信？”顾渊不由笑道，“国师怕是大意了吧，我与龙铎的通信一向都是由红绛送的，他人送去的信，龙铎是不会相信的。”

“放心吧，那信便是交由红绛送给龙铎的！”

顾渊惊讶，心中暗想，没料到连红绛也是站在秦殊瑜那一边的！

“那么，你可是考虑清楚了？站在何方？”秦殊瑜问道。

顾渊沉了沉气，对着秦殊瑜伸出了手，说，“灭妖之火，交给我吧。”

秦殊瑜抬起手，悬在空中，犹豫地眨了眨眼，最后还是将灭妖之火交到了顾渊手中，并吩咐道，“既然接过了这灭妖之火，那便是与我站在一边的，面对龙铎，可千万不要心软。”

“……”

“还有，握紧它，千万不可随意松开！”

顾渊本想问为何，可这时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跑来，跪在秦殊瑜面前，回命道，“师父，龙铎已经靠近此处了！”

“好，你去备命。”秦殊瑜说完，对着顾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抹笑意，然后自己也躲到了一旁的树林中去。

没过多久，龙铎果然出现在了前方。他牵着一匹马，缓缓地走在道路中间，远远地见到顾渊，便向他招起手来。

“顾渊，我不在京城，过得可还好？”龙铎来到顾渊面前，寒暄着问。

“……”

顾渊面对着站在眼前的龙铎，没有说话，反而是摆出心事重重的模样。

龙铎看着这般反常的顾渊，眼珠子轻微地挪动了一下，在附近的树丛中感觉到了生人的浓厚的气息，已经发现了这树林中的异样，但却依旧淡定自若。

“没事的，顾渊。”龙铎忽然轻声安慰道。

顾渊想要开口，却停顿了一下，不由得紧紧捏住了手中的珠子。

“龙铎……”顾渊最后还是开口了，“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是关于愿神之事吗？”

顾渊露出意外的神情，同时猜得出龙铎已经知晓了今日计划。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璃月的。”龙铎说。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顾渊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问道，“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吧，自你召唤我与璃月来到京城，无论是遇见染晴，还是见顾渊最后一面都是你计划好的吧？”

“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并不是残忍之人，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要他们在死前得到宽慰，至少算是你的一点补偿。染晴是青楼女子，她从未体会过真的情爱，所以你刻意让我接近染晴，然后让她爱上我，最后帮她离开百香楼；还有顾渊，他本是一辈子都想不起璃月的，但这也是他未了的心结，所以在他临死之前你让我与璃月一同去见了他最后一面，明里是为了我与璃月，但暗里却是替顾渊完成死前之愿；你还特意算好了时日，指定了路线，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在途中遇见阿灰，你知道我跟璃月不会置之不理，刚好解决了阿灰的事情；还有红绛，你当初为何要帮她化作人形，难道不是为了入宫的程欢娘娘吗？这一些都是你不忍心才这般计划好的，你并不是心狠之人。”

龙铎笑了，他摇摇头，对着顾渊说，“随你如何想吧。”

“一定便是这般的，若不然，你也不必费心思让我与璃月去做这些多余的事情。程一秀……你知道他是顾渊的孙子，同时与顾渊长相极为相似，我与璃月会与他相遇也是你安排好的，为了消除我们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过往，为了弥补你利用我与璃月。对不对？”

龙铎收起笑容，他无声地看着顾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复活愿神？”顾渊问。

“为什么？那么久远的事我都快忘记了……只记得自小我便能见到愿神，她一直出现在我的身旁，陪着我度过了无数的日夜……大概是不能对她置之不理吧。她若真的复活了，这世间会变得如何，我心中是满是期待。”

龙铎似是想起了不悦之事，眼中透露出了落寞。

顾渊失望地摇摇头，对龙铎说道，“这世间难道就没有你在乎的东西吗？难道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与璃月吗？夜童呢？”

“我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没有一样是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龙铎得语气阴沉了下来。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永远陪着你！只要你放弃复活愿神。”顾渊说。

“是担心我会对璃月不利吗？放心吧，璃月不会有事的。”

“那染晴呢？”

“染晴……那不过是她的宿命罢了。她自向愿神许下心愿那刻起，便会走向这一步，我想，她应该无怨无悔吧！”

“难道不是你诱骗她许愿的吗？”

龙铎摇摇头，说，“那是她心甘情愿的，何来诱骗之说？”

顾渊心中烦闷，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灭妖之火，只要他将这火触碰到龙铎，面前的这个人就会被火焰吞噬，无法动弹。可是他即使知道龙铎即将要做的事情，还是无法对他下手。

“龙铎……小心……”

顾渊给了龙铎一个眼神，龙铎随即露出微笑，一把将顾渊从身旁推开，而身后的马匹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嘶叫一声，转身跑走了。

二

顾渊回过神的来的时候，龙铎已经被突然出现的绳索捆绑住了，十数个身穿白袍的术士一并从灌木或大树后跳出，将龙铎围住，手中握着贴满符咒的绳索，一边念咒，一边勒紧龙铎。

“龙铎！”顾渊紧张地喊道。

“无妨！”

龙铎似乎并没有因此受伤，反而任由那些术士们施法，自己则淡定地盯着从顾渊身后走来的秦殊瑜。

“原来是国师大人呀，不知我这小小半妖是如何惹怒了国师，需要您亲自前来抓捕？”龙铎玩笑似地说着。

“明知故问！”秦殊瑜说完转头瞪了顾渊一眼，“我就知道，你无法狠心对待龙铎，反正我原本对你也不期待。”

“此事与顾渊无关，你让他离开吧。”龙铎说。

“啧啧啧，既然他都来了，就让他好好看看你是如何被灭妖之火烧成黑炭的吧！”

“灭妖之火？你竟然提炼了这种东西？”龙铎似乎并未觉得害怕，仍旧笑嘻嘻地，“这可是需要以人体为容器才能提炼出来的东西呀！没想到一向除妖护民的秦天师也会干伤天害理之事！”

“哼，现在还敢贫嘴，真是不知死活！”

秦殊瑜一声令下，他的徒弟们更加发奋念咒了，而捆住龙铎的绳索也越发地紧致，就连龙铎脸上的笑意也因此渐渐消失。

“还不露出原型来？半妖！”

随着秦殊瑜的一声怒喊，龙铎终于化妖，露出了金色的瞳孔，额头长出两根犄角，身后也拖出长长的尾巴，浑身更是被鳞片覆盖。

顾渊第一次见到龙铎这般模样，比他之前所见的龙铎化妖还要丑陋，即使知道那妖便是龙铎，也不由得心生恐惧。

龙铎嘶吼一声，崩碎了捆住自己的数根绳索，并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以及血红的舌头。

“是要我一一将你们吃掉吗？”龙铎环顾着四周，那些早已倒在地上的术士们一个个露出惊恐的模样，害怕的在地上磨蹭着。

“莫慌！摆好阵法！”秦殊瑜倒是没有担心，似乎他手中还有未亮出的法宝一般。

一众术士听从秦殊瑜的命令，立刻在地上画好了阵，然后规矩地坐在阵法周围，一共十二人，个个都盯着龙铎，做好了即将念咒降妖的准备。

“区区法阵，难道想困住我？”龙铎说。

“别忘了，我还有灭妖之火呢！”

顾渊听闻，赶紧护好了手中的灭妖之火，生怕被秦殊瑜抢去了一般。他从未想过要真的对付龙铎，只是一直担心这灭妖之火会伤及龙铎，所以才找机会将其骗到手中，以保龙铎万全。

“哈哈哈，灭妖之火？那东西确实可以除万妖，但是用起来却没那么便利。那火本是以人养着的，自是不能离开人的躯体，一旦离开，便会立刻燃烧起来，波及原本持有它的人。你在没能困住我的时候是想如何让我接触到那团火焰？”龙铎大笑着说道。

秦殊瑜这时看向了顾渊，发现顾渊一脸茫然，额上渗出了许多汗珠。

“顾渊，将灭妖之火交到龙铎手中吧！”秦殊瑜对顾渊说。

顾渊看了一眼秦殊瑜，然后又为难地看向了龙铎。

“顾渊……”龙铎诧异，他没想到秦殊瑜早就将灭妖之火交到了顾渊手中，也就意味着顾渊手持灭妖之火，除非有人愿意接受那火焰，否则顾渊迟早会被那火给吞噬。

“如何呀？若是你不把火交给龙铎，你可是会被烧成灰烬的呀！”秦殊瑜劝导着，又说，“我此前说过，龙铎是活了数百年的半妖，这火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况且我也未曾想要他死。不过你可不一样呐，虽然没有了寿命的约束，但你的身子与常人一般，承受不住这火的焚烧，会化作灰烬的。”

顾渊虽然明白，但却仍旧没有想要往龙铎那边挪动一步。

龙铎看着顾渊，渐渐地恢复成了人的模样。他向顾渊伸出手去，说道，“顾渊，将灭妖之火交给我！”

顾渊双手护在一起，对着龙铎摇头。

“真是顽固！”秦殊瑜说，“既然如此，那我便开始念咒，解除包裹住灭妖之火的符咒之力。”

秦殊瑜刚说完，便小声地念起了咒语，顾渊打开一直握紧的手，看着手心中那个圆滚滚的珠子，表面上一层一层的符咒正在一点点慢慢地被燃烧，不久，这珠子便会化作火焰吞噬顾渊。

就在此时，龙铎朝着顾渊冲了过来，他趁顾渊还在慌神当中，一把将他手中的珠子抢了过来，然后对着顾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一把将顾渊推了出去，顾渊随后跌倒在地，才意识到手心处的灭妖之火已经转移到了龙铎手中。

顾渊望着龙铎的笑，自己还没能从地上爬起，一根绳索便出现在了眼前。那绳索绕过顾渊，朝着龙铎而去，一把将龙铎捆住，往他身后的法阵当中拖去。最终，龙铎又回到了秦殊瑜布下的法阵当中。

“秦天师可还真是喜欢下三滥的招数呢！”龙铎看着自己手中的灭妖之火，嘲讽地喊道。

当龙铎站在法阵当中，想要挣脱捆住他的绳索时，秦殊瑜便立刻加快了念咒的速度，龙铎手中瞬间生出一团青色的火焰，将他重重包围。那火焰如同野兽的血盆大口般将龙铎一口咬住，升起高高的火柱，几乎触及云层。

随着龙铎难听的嘶叫，火焰彻彻底底地吞噬了他，一瞬间，顾渊眼中的龙铎已经化作了木炭一般，跪倒在秦殊瑜布下的法阵当中。

火柱渐渐消失，龙铎身上却依旧燃烧着。那团青色的火似乎生生不息，要将已经动弹不得的龙铎燃烧殆尽，而周围的十二名术士则围在法阵外边，不知停歇地念着咒语，使困住龙铎的法阵生效。

三

“无论日夜，不可停止念咒！这半妖非同寻常，要是没有法阵加固，灭妖之火也无法将他抵挡。”秦殊瑜对着自己的徒弟说。

“师父，那妖怪已经化作黑炭了，难道他还能动弹？”

“不知，以防万一吧！”秦殊瑜对徒弟说完，自己咳嗽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了血丝。

“师父，您没事吧？”徒弟紧张地问道。

“为了封住灭妖之火，我几乎用尽了自己半生的功力，受点内伤是自然的，但能够暂时封印住这只半妖，一切都值得。”

秦殊瑜说完，看向一旁的顾渊，他眼神呆滞，一度想要冲到法阵当中将龙铎救出，但被秦殊瑜拦了下来。

“顾渊，我知道你与龙铎感情深厚，但你得明白，他是半妖，是想要复活愿神之人！难道你想要看到陆染晴因他而死吗？璃月姑娘也会受到牵连的！”秦殊瑜对顾渊说。

顾渊浑身无力，他觉得是自己害了龙铎，便怀揣着不甘与恨意看向秦殊瑜。

“就这样吧，我答应你不会害龙铎性命！等到复活愿神的时机过去，你便可接他离开。”秦殊瑜再次劝慰道，“你应该明白，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了！既可以保全陆染晴跟璃月，同样龙铎也不会死！”

顾渊看着已经没有了知觉的龙铎，自己无声的叹息，却又觉得秦殊瑜说的没错，确实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两全。之前自己为此极度为难，最后还是选择了站在龙铎这一边，可结果却始料未及，被秦殊瑜摆了一道，顾渊最终被迫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而这也是他曾考虑过的另一种可能。

也不知等一切结束之后，龙铎是否会怪罪自己的呢？明明龙铎为了自己付出过这么多，即使是明知被困也同样毫不犹豫地抢过了灭妖之火。

顾渊心中的罪恶感越发强烈，但是理智却告诉他，既然已经如此，那便应该听从秦殊瑜的，等到复活愿神的时机过去，再与龙铎相见，至少龙铎的性命与秦朝雪的相连，秦殊瑜不会真的置他于死地。

“时刻提防着，不要让外人靠近此处！”

秦殊瑜吩咐了一声，带着失意的顾渊离开了这片树林。

不远处的山头上，秦朝笙冷漠地看着山下树林发生的一切，那火舌高高升起，她便知道龙铎已经入了父亲的阵法。她冷笑着，手指上的伤口又开始奇痒难耐，她将手指伸入口中，用力地咬着，似乎这样会好受一些。

秦朝笙转身，准备下山，回京城去，此时她的心中无限愉悦，因为她知道，她接下来所要做的事会令每一个人痛苦，只要那些人感到痛苦，自己便会觉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