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婚亲

仿佛这是出生时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从口中进入,贯穿全身,然后又从鼻腔呼出,一切都如此清新。龙铎缓缓睁开了双眼,即使房内微光让他觉得刺眼,他还是努力支撑着眼皮。等到双眼习惯,视线逐渐清晰,龙铎才看到了一张瘦弱的脸庞,眼眶中含着泪水,惊喜又感动的守着他。

“莹莹……”龙铎发出干涩又虚弱的声音,进而咳嗽了起来。

“龙铎先生!你终于醒了!”

莹莹顾不上高兴,赶紧端来桌上的碗,喂龙铎喝下里头的液体。龙铎只喝一口,便止住了。

“这里头的是什么?”龙铎问。

莹莹没有回答,稍稍压低了头。

龙铎顺着莹莹的视线,看到了她手臂上绑着的布条,还染着血。

“这是你的血……水中兑了你的血……”龙铎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铎先生,难道你忘了吗?你被灭妖之火……若不是这样,你无法恢复。”

龙铎似是想起了先前的事,接着问道,“是你救了我?为何要这般对我?只要放任我不管,不就好了吗?反正谁都不愿看我活着。”

“龙铎先生,请不要这样贬低自己,至少在莹莹的心中,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龙铎想要对着莹莹挤出笑容,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力气,只好作罢。

“龙铎先生,你还是喝下吧,这样身体才能恢复。”

“莹莹呀,此后我不会再喝你的血了,给我做一些别的吃的吧。”

莹莹为难地盯着龙铎,问道,“那你的身体怎么办?”

“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至少也像个人样了。况且我喝了你的血,也已经不顶用了,除非是食鲜活的人心,否则我这身体估摸着也得好些年才能恢复过来。”

“人心……”

“难道莹莹姑娘要为了我献出自己的心脏吗?”

莹莹惊讶地捂着自己的胸膛,不语地看着龙铎惨白的脸,心跳竟越来越快。

“我说笑的,不必放在心上。”

莹莹点点头,擦了擦不知何时自己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龙铎先生,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听说你想要复活愿神,那你是要继续吗?还是……去报仇?”

龙铎没想到莹莹会如此问,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如何办是最好呢?”

“我觉得……龙铎先生既不要再想复活愿神的事,也不要去复仇了。”

“为何?”

“人人都说复活愿神不是什么好事,会给世间带来灾难,我不愿看到龙铎先生因此被所有人唾骂。至于复仇……是秦朝笙带着我将你救出的,你若要找她爹复仇,她必定会因此感到伤心的。”

“秦朝笙?”龙铎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若这两件事我都不做,那我该做些什么好呢?”

“我……若是龙铎先生能与我一同离开京城,远离是非,到一个风景靓丽的地方,一起过隐居的生活,我觉得……也挺好的。”

莹莹说完,看到龙铎一脸吃惊的模样,立刻又摇摆起手来,说道,“这些都是我的痴想,龙铎先生不必考虑在内的。”

龙铎闭上眼,叹一口气,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在沉睡当中梦到的过去,那份自己曾经刻意遗忘的情感又慢慢地浮上心头。他重新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正因为自己的话而羞涩的少女,心里也感到舒畅许多。

“那就如你所说的吧。”

“什么?”莹莹惊讶道。

“就我如今这状况,无论是复活愿神,还是找秦殊瑜报仇,都办不到,既然如此,那便按照你说的,离开京城,一起过田园生活,也算不错。”

莹莹呆呆地盯着龙铎,泪水一点一点汇聚,然后悄悄地滑落,可她的脸上却逐渐绽放出了笑容。

龙铎看着莹莹,心里想,或许自己该多留一些时日给自己,让自己再好好地感受这世间的情爱。至于愿神,那便再让她等上数十年吧。

秋日刚过,便吹起了冷风。天才露出微微亮,秦朝笙坐于梳妆台旁,望着院中早已没了叶子的树杈,正静静地发着呆。突然,有人推开了门,捧着大红色的喜服来到她的面前。

“小姐,该是时候梳妆打扮了,不久姑爷就要来迎亲了。”

哦,今日正是自己的出嫁的日子呀!秦朝笙差点就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

“小姐?”

秦朝笙回过神来,她忽觉指头痛痒,下意识地将手指头深入嘴中,轻咬,吸允,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头,在侍女与喜婆的照料下穿好了喜服,化好了妆。

“哎哟喂,小姐真是美若天仙呀,与姑爷郎才女貌!只需盖上盖头,等待姑爷前来迎亲便好。”

“不急,我想先去看看姐姐。”

话毕,秦朝笙朝门口走去,顺便拿过一件披风,往秦朝雪的房间去了。

此时的秦朝雪早已清醒,她惦记着自己妹妹的婚事,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见到秦朝笙穿着喜服前来,心中不由得替她高兴。

“姐姐,我的样子,好看吗?”秦朝笙解开身上的披风,来到秦朝雪床边,转了一圈。

“好看极了,是新娘子该有的模样。”秦朝雪仿佛一位母亲正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只可惜姐姐身子不好,不能送你出阁。”

“哦?是吗?姐姐心中没有在怪我?”

“怪你?我正替你高兴呢!”

“高兴?”秦朝笙冷笑起来,“你竟然还能高兴?你是没想到你自己是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的吧?”

“……”

“你看看你,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不仅如此,还是个负担。指不定那位乖巧可人的莹莹姑娘此时正躺在龙铎的胸怀中呢,或许不日,龙铎便会与她成亲了。是成亲呀!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做的事!”

“朝笙……姐姐我并没有想这些,我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的!你又何必如此呢?”

“以后,我便不再是秦家的人了,说不定会很难再见到姐姐了,所以该说的话,只能现在说了。我不过是提醒姐姐而已,不要再心中怀抱希望,龙铎是不可能娶你的!”

“无论龙铎如何,我都没有怨言,哪怕他与那位莹莹姑娘相好……我都只有祝福。”秦朝雪这样说着,被褥下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攒成了拳头。

“呵呵,最讨厌你这副装成菩萨的样子了!那你就躺在这床上等死吧!”

秦朝笙抛下一个不屑的眼神,离开了秦朝雪的房间,回到自己的闺房,坐在梳妆台旁,莫名地觉得生气,又不知如何抒发。

等到她心境平静之后,才想起自己曾藏了一把匕首在桌上的妆匣中,于是拉开了匣门,从不多的首饰中摸出了那把匕首。她盯着匕首看,兴许是临时起意,她将匕首藏进了喜服的袖口中。她想,或许这匕首在拜堂的时候能够用得上。

将军府门前,顾渊与璃月站在那儿,许久,都没有进去。

“你真的要去吗?”顾渊问。

璃月虽然犹豫,但嘴上却说,“当然要进去,他们都给我们发喜帖了,我们为何还要躲着呢?”

“璃月!你知道他们只是想要你难堪而已。”

“我知道,这都是马芯儿的诡计,她无非就是想要我亲眼目睹程一秀与秦朝笙拜堂,然后以此来嘲笑我。”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要进去,哪怕是难过,我也要程一秀在拜堂的时候知道我的存在。”

璃月说完,一鼓作气快步走进了将军府,顾渊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一同进去。

才走进将军府,璃月与顾渊便在一片喜庆的装扮中见到了正热情招呼客人的马芯儿,她跟来往的人们一个个寒暄,喜笑颜开的样子。一开始马芯儿并没有注意到璃月与顾渊,直到她身边的嬷嬷提醒,她才看向了大门处,才目睹了璃月与顾渊的尴尬神情。

“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顾渊拉着璃月来到了院中偏僻的一角,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双双入座。

马芯儿对着璃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却没有打算上前与她说话,而是对着已经入座的宾客们环视了一周,很是欣慰。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你去将那位放出来吧。”马芯儿小声地对着身边的嬷嬷说。

嬷嬷意会,点了点头,就往宅中深处走去了,来到地牢中,将已经瘦得皮包骨的马觉放了出来。

嬷嬷领着马觉,一路绕着前厅,往旁门的地方走。

“幸好是老夫人救了你,否则你如今都不知道尸骨何处,出去之后,切记不要再为非作歹,否则老夫人可不会再救你第二次,知道了吗?”嬷嬷一面走,一面教育着。

身后没有回应。

嬷嬷觉得奇怪,一转身,竟发现马觉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这个家伙,胆敢乱跑!”

嬷嬷骂骂咧咧,开始四处在府中寻找马觉的身影。

马觉是出了地牢在第一个拐弯的地方逃脱的,他趁着嬷嬷不注意,快速地蹿进了一个无人的房间。之后,他四处找探,每一个房间都要窥探一番,费了许多功夫,才终于找到了程珏祥所在的屋子。

马觉在屋外躲着,等到伺候的仆人离去,才小心地推开门,溜了进去。来到床边,确实发现了正躺在床上熟睡的程珏祥。

马觉忍不住露出窃笑,他从一旁的墙上取下了装饰用的精致短刀,又重回床边。

“你是何人?”程珏祥突然用低沉的声音的发问。

“你醒着?”

“我行军多年,哪怕是睡梦中,只要有半点动静,我都能察觉得到。”程珏祥已经睁开双眼,但是却依旧躺着,“你偷偷跑来我房中不会是为了行窃吧?”

马觉嘴角上扬,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手握短刀,正在程珏祥的身体上方随意舞动。

“我叫马觉,想必在七月半之前你就听说过我了吧?”

“马觉……你便是那个利用蛊虫祸害京城的人?”

“没错,不过你应该不知,我利用蛊虫祸害的人当中还包括了你的孙子,程一秀!”

“什么?”程珏祥突然激动起来,他想要起身,却因伤重,使不上力气。

“看来程将军所受的伤还没有痊愈呀!”马觉阴阳怪气地,他手中短刀一刻都没有停止。

“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程珏祥的质问,马觉像个小孩子一样,嘟起了嘴。

“将军可还记得,三十多年前,在苗疆附近发生过的屠杀?”

听马觉这么一问,程珏祥自然了然于心,他沉着地呼吸着,面对马觉,丝毫不觉畏惧。

“原来你是来复仇的。”

“明白就好,在死之前,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所犯下的错,我愿意承担,但是请你不要伤害一秀,他与此事完全无关。”

马觉歪着脑袋,又发出了怪异的笑声,动了动自己的左臂,举起了空荡荡的袖子,说道,“无关吗?他可是砍下了我的手臂呀!”

“我替他还,你直接杀了我吧!”

“啧,难道你就不对当年的事感到后悔吗?你若是忏悔的话,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程珏祥闭上眼,又想起了数十年前那天发生的事情,缓缓开口道,“并不是我怕死得难看,我是真真切切,无时无刻都在悔恨。但是我又能如何呢?当时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将,根本没有发号施令的能力,更何况这还关系到了朝廷,若不是秦殊瑜向皇上献计,也不会有这么一场悲剧了。”

“秦殊瑜?”马觉突然变脸,严肃了起来,“你是说当朝国师,秦殊瑜吗?”

程珏祥瞥眼去看,发觉马觉原来并不知晓秦殊瑜曾有参与其中。

“哈哈哈,看来你的仇人又多了一个呀!”程珏祥放声大笑道。

“放心吧,我会让他跟你一起下黄泉的!”

此时,外头传来了响亮的鞭炮声,马觉回头望了望紧闭的门,又转过头来,对着程珏祥遗憾地说道,“你的孙儿娶妻,你却只能躺在这里,我都替你感到难过。”

程珏祥没有回话,只是露出了一抹从容的笑。

趁着鞭炮声连绵不断,马觉举起手中的短刀,刺入了程珏祥的胸膛。拔刀的瞬间,浓稠的血液也跟着一同涌了出来。马觉见状,知道程珏祥已经活不成,便朝着他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转身离去了。

昏暗的屋中,程珏祥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扭转着头,一直望着门的方向,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仿佛有一个女子正站在那儿,向他伸出了手。

“我的小妹呐……你是来接我了吗?我唯一无法做到的是……你喜欢我的样子……”

程珏祥以微弱的的气声说完,安然地闭上了眼。

鞭炮声连绵,程一秀骑着骏马,领着接亲的仪仗队回到了将军府,众人凑上前去,十分热闹。只见程一秀下马,面无表情地来到花轿前,亲手掀开了花轿的门帘,秦朝笙便从里头走了出来。

正在一旁围观的顾渊发觉程一秀的动作过于利索,不像常人,于是凑到璃月耳边,说道,“程一秀的模样,很反常呀。”

“定是马芯儿从中作祟,也不知她是如何控制住一秀的。”

交头接耳当中,程一秀已经领着秦朝笙跨过了门前的火盆与门槛,进到了将军府中。而更令顾渊感到意外的是秦殊瑜竟然不合规矩地从送亲的队伍中出来,向他走来。待到秦殊瑜来到顾渊身旁,才拉着他,对他小语。

“我有事与你说,你只听着就好。龙铎被人救走了,但是以他的情况估计赶不及复活愿神了,但他若来找你,必定要通知我。”

听到龙铎被救,顾渊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秦殊瑜与顾渊说完话,便来到马芯儿面前,互相客气地道好。

“我这女儿疏于管教,我不放心,便跟过来了。虽不合规矩,但也请见谅。”

马芯儿脸上挂着尴尬,但还是笑着迎接秦殊瑜,然后两人一同往厅堂去了。

此时程一秀与秦朝笙已经站于厅堂内,众人也都围聚在厅堂前,正等着看两位新人拜堂成亲。

璃月站在人群当中,一直用炙热的目光盯着厅堂内的程一秀,希望他能因此发觉自己,可令人失望的是程一秀全程毫无表情,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只照着婚亲的流程去办,就如同人偶一般,更别说会在人群中发现璃月的身影。

随着马芯儿坐于厅堂的正中,喜婆正式开始主持婚礼。先是喜婆对着宾客们一拜,随后说了一些吉言,便高声喊道,“请新人尊拜天地!”程一秀与秦朝笙听从喜婆的安排,对着天地恭敬地一拜,然后喜婆又喊道,“拜高堂!”程一秀与秦朝笙转过身来,对着喜笑颜开的马芯儿弯腰鞠躬,最后喜婆喊道,“夫妻对拜!”程一秀与秦朝笙便转身面向了彼此。

此时,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秦朝笙可以清楚地看到程一秀的双脚,就离自己不远,而她藏于袖中的匕首已经由她控制滑落到了手中。她心中毫无杂念,只觉得自己一心想要拔刃杀掉面前的男人,只要如此,国师府上下都会因为她而深受牵连,所有令自己不痛快的人与事也都将随着她深陷泥沼。

只要想到自己父亲与姐姐痛苦难堪的神情,秦朝笙心中便会觉得难得的愉悦。

趁着程一秀对着自己弯腰之时,秦朝笙迅速地掀开了红盖头,手中握着的匕首向前一挥,目标直指心脏。可没料到的是,程一秀常年习武,身手矫健,在秦朝笙朝着自己挥刀的时候,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了一步,使得秦朝笙扑了个空。

可秦朝笙并未如此作罢,她再次举起匕首,向着程一秀又是一挥,着实吓坏了高堂上的马芯儿与围观的众人。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秦殊瑜第一个冲上前去抓住了秦朝笙行凶的手,并将她的匕首打落在地。

“你!你想干什么?”马芯儿从座椅上站起,气愤而颤抖地指着面前的秦朝笙。

秦朝笙笑了笑,没有回答,但是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马芯儿怎么都没有想到,堂堂国师府的二小姐,自己就要进门的孙媳妇竟然会在行礼之时想要谋杀亲夫。气急之下,马芯儿正准备喊来家仆欲将行凶的秦朝笙抓住,可还没等她出声,程一秀却先出现了状况:他突然手捂喉咙,整个人摇摇晃晃,只撑不住身体,面容难受地跪倒在地。

“一秀?一秀,你怎么了?”马芯儿神色更加慌张了,她上前去扶住程一秀,又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秦朝笙,质问道,“你究竟对一秀做了什么?”

秦朝笙看着程一秀此时的模样,自己也感到意外,却没有做声。

“朝笙,你对他做了什么?为何要如此做?”秦殊瑜教训道,更加用力地捏住秦朝笙的手臂。

可秦朝笙依旧不言。

厅堂前的璃月见状,也上前去,与马芯儿一同扶住程一秀,关切地喊道,“一秀,一秀,你怎么样了?那里难受?”

“滚开!”马芯儿一把将璃月推开,随后大喊道,“快叫大夫!”

璃月倒在地上,难过地看着面前的程一秀,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程一秀似乎很不情愿,但又艰难地张开了嘴,从里边爬出了数只拇指般大的虫子,胡乱地掉落在地上,吓坏了一众围观之人。这时的马芯儿愣了神,因为她十分清楚这些虫子的由来,可是却不知该要如何处置。

见到有虫子从程一秀口中爬出,秦殊瑜松开了秦朝笙的手,到一旁随便抓起一只地上的虫子,仔细端详起来。秦朝笙则趁机转身就跑,冲到了人群当中,那些早已因为害怕而疏疏散散的宾客纷纷躲到一旁,任谁都不敢去拦这落跑的新娘子。只有顾渊迅速,上前一把拉住了秦朝笙。

秦朝笙回首,看到顾渊,心中一阵酸涩,不知是悲是恨,一把推开了他,然后穿过宾客与酒桌,跑出了乱成一团的将军府。

“这是……蛊虫。”

秦殊瑜刚刚话毕,程一秀又痛苦地挣扎了起来,马芯儿根本没有气力支持住他,两人双双倒在地上。见到程一秀躺倒在地,浑身痛痒,哭喊难耐,璃月似乎又想起了自己被村民们扔进棺材的那一日,无数的蛊虫攀爬在自己的身上,啃咬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得任由它们食肉嗜血。

璃月上前抱住程一秀,她难过得落下了泪,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安抚此时的程一秀。

“璃……月……”

程一秀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意识,他瞪大了双眼,想要去看此时闪着泪光的璃月,可眼珠子却不听使唤地乱转个不停,他一面艰难地说话,嘴里又吐出了一口的蛊虫。

“一秀,一秀,你认得我了?不要怕,我会陪在你的身边,不要怕。”

虽然璃月极力想要安抚程一秀,但他却没能得到任何的宽慰,反而觉得更加难受。皮肤如同被沸水烫过一般发热,身体内更是又痛又痒,感觉每一处都有无数的虫子在攀爬啃咬,他难受得大叫起来,眼泪,鼻涕,口水一并向外涌出。

“一秀!”

就在璃月难过得大喊之时,程一秀的右眼一点一点地向外突出,最后瞳孔被什么刺穿,一只蛊虫从里边钻了出来,坏掉的眼球也一并脱落,鲜血流了满脸。

随后,他的皮肤也被体内的蛊虫突破,无数的蛊虫从他的体内攀爬而出,而每一只蛊虫爬出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洞口,皮肉模糊地翻出,淌着鲜血。

“啊!快跑,这虫子会吃人!”

宾客们纷纷喊叫着往大门跑去,不出半刻,整个庭院就已经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该如何是好?”璃月束手无策,只抱着程一秀的脑袋哭泣起来。

紧张时刻,顾渊上前,握住璃月的肩膀,双臂也跟着一同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马芯儿在恍惚中终于想起了什么,对着厅堂便大喊,“马觉,是马觉!嬷嬷!快把马觉带出来!快点!”

其实嬷嬷早已躲在一旁,只是不敢出来。听到马芯儿这么一喊,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装作应声赶来,重重地跪在马芯儿面前,浑身颤抖,哭喊道,“老夫人,将军他,他去了!”

“什么?”

“将军他,是被人杀害的!”

“我……我不要管他,马觉呢?我只要救我的一秀!”

“马觉他跑了!估摸着将军也是被他所害!”

听了嬷嬷的话,马芯儿向后坐在了地上,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傻傻地看着眼前正在受着折磨的程一秀,嘴里哆哆嗦嗦,却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马觉?他怎么会在将军府中?”

秦殊瑜虽然疑惑,但也没去追究,只推开了一旁的嬷嬷,对着程一秀粗劣地查看了一番,说道,“如此多的蛊虫从他体内破皮而出,定是有人刻意在他体内养蛊。你刚才提到马觉,这是怎么一回事?”

“……”马芯儿已经在悔恨与悲痛当中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是马觉给了老夫人蛊虫的卵,说是可以控制住少爷,所以老夫人便信了。”嬷嬷代替马芯儿回答。

“荒唐!这虫卵吸收够人血之后便会孵化,进而啃食宿主的全身。”秦殊瑜责备一番,转而问道,“他究竟服下了多少虫卵?”

“大概一颗汤圆般大小。”

“这……了不得,蛊虫数量甚多,恐怕难以完全驱除。”秦殊瑜为难地说。

璃月转向,一把拉住秦殊瑜的衣襟,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知道是炼的什么蛊,配制驱虫药的话,暂时还能保住他的性命。”

顾渊由此想到,之前龙铎曾研究过马觉所炼之蛊,还因为花街的蛊虫事件配制过驱虫的药。如今,随心阁内还存放着一些。

“随心阁里有驱虫药!”顾渊对秦殊瑜说。

“赶紧去取来!”秦殊瑜说,“先将程一秀送回房中,准备温水跟熏香!”

顾渊明白,点头示意,起身就往随心阁跑去了。秦殊瑜往里屋走去,似乎是要去为程一秀驱虫做准备。璃月艰难地扶起程一秀,想要将他送回房中,自己却力不从心,根本无法做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抬少爷回房呀!”嬷嬷对着一旁畏手畏脚,一脸恐惧的家仆们吩咐道,却没有人愿意上前,好像一旦碰到程一秀,就会被他身上的蛊虫啃咬一般。

马芯儿用手撑住地面,重新站了起来,她对着家仆们怒喊,“谁敢不听命令,我就杀了他!”

家仆们被马芯儿恐怖的神色吓到,虽然害怕蛊虫,但还是照令将程一秀抬回了内屋。璃月本想跟着一同前去,但是却被马芯儿制止了。

“这个女人是祸害,把她给我赶出去!”

家仆们听令,拦住了璃月。虽然璃月挣扎着想要追着程一秀过去,但却不敌家仆们的阻挠,最后被拖着扔出了将军府。

秦朝笙穿着喜服,沿着将军府的外墙,一面逃一面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追来。等她躲到无人处,也已经精疲力尽到扶着墙壁喘气,可不料此时脖子上触不及防地被架了一把短刀。她斜着眼睛去看,身旁出现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

“马觉?”秦朝笙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马觉笑道,“我刚从将军府出来便见到了你,于是偷偷尾随着你到了这里。你一身红装,可真够惹眼的!我记得你是秦殊瑜的女儿吧?”

“是又如何?”

“那便最好了!我正好想要寻你那老爹的性命!”

“呵,果然他作恶多端,得罪了许多人呀!”秦朝笙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想杀他,最好就趁现在,他因为使用灭妖之火,元气大伤,虚弱着呢。”

“啧啧啧,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呀?竟然那么想他去死?”

“父女这种东西,不过只是称谓罢了。”

马觉冷笑道,他握着短刀,绕着秦朝笙,来到她的面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伎俩,就算秦殊瑜现在元气大伤,凭我这断臂之人仍然不敌,想要我放过你,去找你爹单打独斗?呵呵,不如让他亲自送上门来吧。”

“你是想要拿我当人质要挟我爹?哈哈哈,我看不必了,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扔掉了又何妨呢?”

“哦?那我便看看你这位父亲究竟拿你这个女儿当什么看了!”

马觉收起手中的短刀,那一瞬间,迅速又使出手刀,将秦朝笙当场敲晕,然后拖着她来到一处废弃的学堂,将她用麻绳捆好,扔在了角落。

顾渊以最快的速度从随心阁取来了驱虫药,本想与璃月一同进入将军府给程一秀送药,不料却被人拦在了门口。

“老夫人说,这个女人不得踏入府中半步!”家仆们手持长棍守在将军府门口。

“我们是来送药的,难道你们不顾你家少爷的死后了吗?”顾渊问道。

家仆们面面相觑,但仍旧坚持不给璃月入府。

“顾渊。”璃月擦了擦哭红的双眼,对着顾渊说,“你不用管我,先进去给一秀送药要紧,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误了时辰。”

“璃月……”

“快去呀!”

顾渊叹一口气,独自进入了将军府,将取来的药交到了秦殊瑜手中。秦殊瑜拿过药瓶,先用鼻子嗅了嗅,确认了这真是治蛊虫的药之后,才让程一秀慢慢服下。

原本痛得不停挣扎,说不出话来的程一秀自喝过药水之后,渐渐地平静下来,身体的痛痒也舒缓许多。但是他仍旧无法行动,只得如同死尸一般躺在床上。

“此次的蛊虫太多太猛,这药只能暂时起到缓和的作用,想要根治,恐怕还得另寻他法。”秦殊瑜无奈地说。

“都是我听信了马觉的鬼话,害了一秀呐!”因为突入起来的蛊虫之灾,马芯儿早已忘了秦朝笙在拜天地时行刺之事,转而对着秦殊瑜求道,“秦天师,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请一定救我孙儿一命呀!”

秦殊瑜小声地叹气,接着摇了摇头,看着顾渊,说道,“目前,只有不断地给他服用驱虫药,稳住他体内的蛊虫,万不可让它们躁动。”

顾渊盯着床上那个已经少了一颗眼珠,浑身都是伤口的程一秀看,心里满满的都是遗憾,不仅是对程一秀本人,更是对璃月。顾渊也曾感受过被蛊虫啃食之痛,他明白此时的程一秀一定生不如死,却又无可奈何。

这般难耐的折磨,也不知他能撑到何时。

顾渊闭上眼,不愿再去看程一秀如今疮痍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