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冬已至
一、
顾渊为了给程一秀送药,每日都会来来回回在随心阁与将军府中走上好几趟。马芯儿曾要求顾渊一次性将所有的药交给她,这样顾渊便不必这么劳烦,可是顾渊不愿,说是药的数量少,每每都需要重新配制,这样他就可以经常出入将军府,顺道替璃月探望躺在床中的程一秀了。
天气越发冷了,厚厚的云连着数天蔽日,大风也呼呼地吹。璃月每天都会跟着顾渊来到将军府门前,然后在哪儿等着他进去送药,再等他从将军府出来,第一时刻从他口中了解程一秀的状况。
程将军已经逝世,整个将军府也布置了丧仪,前不久才装扮成喜堂的厅堂如今也已化作灵堂。守灵的都是些家仆与外戚,身为女主人的马芯儿只久久过来看上一眼,多数时间都是陪在程一秀的身旁。自然也惹来许多非议。
“人已经死了,我守着他的灵堂又有何用?不如多关心一下我病榻中的孙儿。”
马芯儿总是这样说,其他人也不好再还嘴了,但仍旧会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说是老夫人伤心过度有些神志不清了,常常能夜晚里见到她站在灵堂外咒骂,虽然听不清咒骂的内容,但是却能从语气中知道她十分的悲愤。
就连马芯儿身边的嬷嬷也说,老夫人这几日常常会晃神,忘记许多事情,甚至有时候会突然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估计是受到太大的刺激,一时混乱了。
这日,璃月照常在将军府门外等着顾渊,她站在石狮子旁,每有冷风吹来,都会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双手相互揉搓,以此取暖。
马芯儿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装,披着披风,两眼泛肿,在嬷嬷的陪同下走出大门,自然与璃月撞见。
“芯儿……”璃月上前去,“能否让我见一秀一面?”
马芯儿凹陷的双颊微微颤动,似是动了怒,却又一脸平静。
“璃月,你知道无论你怎么求我,这都是不可能的。”马芯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似乎是哭过不少。
“为何你要如此执着于此呢?我去探望一秀,说不定对他也有帮助。”
“帮助?你只会害了他!若不是你们手中握有治疗蛊虫的药,我也不会让你那位兄弟走进将军府的。”
“我又怎么会害他呢?”璃月瞪着马芯儿,既委屈又生气,“他如今这个模样,害他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你!”马芯儿终于动容,她怒视着璃月,本想大骂,却又骂不出口,只觉得自己是受了小人的蒙骗才会铸成大错,自己也委屈得很。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跟以前一样。”璃月无奈地说。
“是呀,我没变,还是那么厌恶你。”马芯儿说完,领着身旁的嬷嬷与璃月擦身而过,离开了。
璃月望着马芯儿离去的背影,只能默默地叹气。此刻,她觉得天气更加冷了。
喝了好些天的药,程一秀总算清醒了许多,虽然认得出人,也说得出话,但是身体却仍不受控制,而且时常还会感到被啃咬刺痛,实在难耐又无可奈何,只得这样静静地躺着。
“顾渊先生……”程一秀用气声唤道。
顾渊闻声走到床边,关切问道,“怎么?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我是不是……没有救了?”
“……”
“你不用瞒我……我深知……”程一秀每说一句话就要停顿一下,喘上两口气之后才能继续说,“我想要……见璃月……”
“璃月她被限制在门外,入不了将军府。”
“我对不起她……我想要见她……”
“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些了,亲自出去见她吧。”顾渊安慰道。
“我还能好吗?”程一秀嘴角抽动了一下,似笑又似哭,“在我死之前……请让我……见璃月……”
顾渊看着如此痛苦的程一秀,心中不忍,又渐渐地想起了已逝的那位故人。璃月曾得不到的幸福,如今又要与之交错,若是自己能够帮助璃月与程一秀再相见一面,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圆满。
“你当真想要见璃月?”顾渊问。
“是……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见璃月……我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情……我要……当面对她……道歉……”
“若是我说你一旦见了璃月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可还愿意?”
程一秀眨了一下眼,说道,“愿意……我这副身子……死在哪处……都一样了……”
顾渊沉了沉气,他点头答应程一秀,会带他出去与璃月相见。
“老夫人为了给你祈福,每日午时之后都会离开将军府到寺庙中去,这是最好的时机。明日午时之后,我便带你去见璃月。”
程一秀心中感激,身子的疼痛稍稍觉得舒缓,说道,“多谢……顾渊先生。”
二、
第二日,顾渊照常来到将军府送药,而璃月却没有出现。她按照顾渊的指示,找来了一架马车,事先藏于将军府看守较弱的侧门,只等着顾渊带着程一秀出来,就可以一起架着马车离开京城。
顾渊走进将军府,先是巡视了一番,发现大多数人都聚在灵堂处替程将军守灵,而后院与侧门只有少数的几人在定时巡逻。他估算好了距离与时辰。
等到午时一过,马芯儿与随身的嬷嬷出门去了,就到书房去放了一把火,惹来了整个府内的关注,自然也有人关心少爷的安危前来探视程一秀,可顾渊三言两语便将他们打发去救火了。
自己则背着程一秀,在混乱的将军府中躲着家仆与外戚,成功地来到了侧门外。按照计划,璃月架着马车前来,将两人接走,然后又架着马车迅速地离开了京城。
顾渊驾着马车,行在颠簸的路上,车内则由璃月照顾着程一秀。
程一秀见到璃月,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只能说出,“对不起……璃月……”
“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们一同远走。”璃月说着,手轻轻拂过程一秀已经没了眼珠的右眼处,心中一紧,想要哭出声来。
“我怕是……好不了了。”
“……”看着程一秀的样子,璃月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那些残忍的话,她说不出口。
“我身体里……全都是蛊虫……那种痛……痒……我也不愿活着了……若不是为了再见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璃月的双眼一下子湿润了,她俯身抱着程一秀,小声地安慰着,“我懂,我都懂,我也曾受过这般折磨……相信我,只要忍过去了,就会好起来,我跟顾渊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的。”
程一秀明白一切都是璃月安慰他的话语,而他心中也早已全无希望,只是问道,“璃月……你愿陪我到最后吗?”
璃月点点头。
“真好……真好……”
顾渊架着马车,带着璃月与程一秀赶了半天的路,终于来到了京城外的一个小村落。顾渊买了这里的一座小茅屋,好将程一秀安置于此。
“顾渊,谢谢你。”璃月说道。
顾渊看着璃月,即使再也感受不到她心中所想,但也能够明白,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你不打算再回去了,是吗?”
璃月点头,“我要与一秀一起,陪他走到……最后,若是他能好,我们便一起远走。”
“我明白……”顾渊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强忍着微笑,“过阵子我将所有的药带给你,你好好照顾他吧。”
“顾渊,跟我们一起走,好吗?”
顾渊自然是愿意的,可他心中一闪而过,是龙铎的模样。
“我还不能走,我得在随心阁等着龙铎。”
“顾渊……”璃月牵起了顾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我本与你是一体,后来我们又一起度过了数十年,我们从未分离过,如今这般,你可会恨我?”
顾渊轻轻地摇头,说,“我不会恨你,我心里头,永远都是爱你。我知道我们总有分开的那一日,只要你觉得幸福,我无怨无悔。”
璃月眼角的热泪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滑入了顾渊的手心。
“再见了,璃月。”
顾渊在心中默默念道,收回了手,转身,在璃月的注视下离开了。
三、
回到随心阁,马芯儿早已带着大批的官兵将里头搜了个遍,现在正守在门外,等着顾渊与璃月归来。
看到顾渊回来,马芯儿第一个上前,扯着顾渊的衣服,质问道,“一秀呢?你将我的一秀带去哪里了?”
“一秀?我怎么知道?”顾渊装傻道。
“你不知道?除了你,还会有谁能做这样的事?”
“不知老夫人所指何事呢?”
“你在将军府中放了一把火,趁乱将一秀带走了!是不是?”
顾渊冷笑道,“老夫人误会了吧,我一直都守在少爷房中,直到大火熄灭了才离开的,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我劝你赶紧将一秀交出来,否则,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马芯儿咬牙切齿。
“呵呵,可有人见到是我放火?可又有人见到是我将程一秀带走的?”
马芯儿气愤,转念一想,问起,“璃月呢?那个妖女呢?”
“璃月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大概是回家乡去了吧,回那个四处都是竹子,还充满了各种回忆的地方,您可还记得,你在那里曾杀过她一次!”
马芯儿震惊顾渊居然会说出这些话,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的眼神……怎么会跟她那么像?”马芯儿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顾渊走上前去,靠在马芯儿的耳边,悄悄地说,“芯儿,你忘记我了?我便是璃月呀!”
马芯儿突然心惊,她躲到一旁,怀疑地看着顾渊,渐渐地竟然能从顾渊的神情中看到璃月的影子。
“不可能呀,你不可能是璃月的……怎么会有两个璃月呢?”
顾渊再次紧逼上前,又对着马芯儿小声说,“最后,还是我赢了呀,我得到了一秀,而你却害了他。”
马芯儿没想到顾渊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渐渐地变得与璃月一样了。
“你知道吗?一秀说他好恨你,是你伤害了他,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再见到你。”顾渊如是说。
“不,一秀怎么会怪我呢?”
“他如今这般痛苦,所有的错都在于你,难道不是吗?”
马芯儿忽然大吸一口冷气,自己也觉得惭愧起来,便不停地哭喊起来,“是祖母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呀,一秀!”
一旁的嬷嬷连忙扶住马芯儿,不让她因为悲伤而摔倒。
“是他,他就是璃月,是他带走了一秀,给我抓住他!”马芯儿失了心智,开始胡乱喊叫起来。
一旁的官兵们虽然都是马芯儿叫来的,可任谁都看得出这老夫人如今情绪不稳,而且在随心阁内搜了一天也没有搜出任何证据,谁都不敢贸然抓人,只是愣在那儿。
“我想老夫人是累了吧,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顾渊说完,绕过马芯儿,回到了随心阁内。而马芯儿还在不断哭泣着,最后也在嬷嬷的劝说与搀扶下离开了。
刚回到随心阁,顾渊便靠在门后,他虽为了璃月与程一秀说出刚才那般话,心中也并不好受,尤其是当他想到自己与璃月的过往,还是会觉得不舍与悲哀。
这时,黑暗当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走来,他拉住了顾渊的手,抬着头,凝视着他。
“夜童,你怎么了?”恢复平静之后,顾渊问道。
夜童忽然露出难过的神情,他握着顾渊的手,越来越紧。
“顾渊,不要杀龙铎,好吗?”
顾渊震惊于夜童居然与自己说话了,他可是除了龙铎之外都与他人说话的呀。
“怎么回事?”顾渊问。
“我看见了,你会杀掉龙铎。”
虽然知道夜童有预知将来的能力,可是顾渊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夜童这次所说的预言,毕竟在他心中,从未有过想要伤害龙铎的想法,哪怕是他要复活愿神,顾渊也不舍与龙铎为敌。
于是,顾渊蹲下身来,他抱住了夜童,试图说服他,“我怎么会伤害龙铎呢?这只不过是你做的一个恶梦罢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顾渊的心里却还是觉得心慌。
夜童不再说话,而是同样抱紧了顾渊。可是顾渊却不知道,夜童哪会做梦呢,他所看见的都是无法避免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