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初雪

一、

拄着拐杖,虽然步伐缓慢,但也算能够走动了。龙铎站在林间的小屋前,看着面前一片光秃秃的树杈,呼吸着冰冷的气息,心境意外的安稳。莹莹从屋内出来,顺手给龙铎披上了一件外衣。

“天气冷,别着凉了。”莹莹说。

龙铎望着远处天空阴沉的云,开口道,“不知下雪之前,我们能不能到达新的城镇。”

“你说什么?”莹莹意外地看着龙铎。

“我说,趁着下雪之前,我们早点离开这里。”

莹莹有些迟疑,很快便会心一笑。原本她只将龙铎答应她的事情当做玩笑,没想到龙铎如今居然主动提出要与她一同离开。

“外头冷,先回去吧,我煮了汤,你可以先烤烤火,我给你盛来。”莹莹说。

龙铎点点头,转身,拄着拐杖回去了。莹莹也跟着龙铎一同回屋,进门的瞬间,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远处盯着她,可当她再次环视屋外时,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莹莹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翌日清晨,莹莹正在收拾她与龙铎的行囊,打算今日就启程离开。龙铎突然望着门外萧瑟的风景,开口对莹莹唤了一声。

“怎么了?”莹莹略带担忧的看向龙铎。

“我想回一趟随心阁。”

莹莹放下了手中正在收拾的衣物,只站直在哪儿,盯着龙铎。

“别误会,我只是回去取一些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顾渊道别。”

“那我陪你回去吧!”

龙铎思索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我现在拄着拐杖也能走路,自己回去就好,你在此处等我,中午时分,我便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离开这里。”

莹莹担忧的神情加重了,她虽然不语,但龙铎依旧可以猜测得出她所忧心的事情。

“你是怕我还没有放弃复活愿神?是怕我丢下你,再也不回来了?”

莹莹嘴角难过地抽动了一下,接着又换来笑容,强忍着难受的情绪对龙铎说:“龙铎先生,如果你想要回京城去的话,我们可以不必离开的。”

龙铎摇了摇头,他拄着拐杖,慢慢来到莹莹身旁。

“莹莹,你说得对,我不必那么执着的,我应该与你一起去过恬静的日子,逃离所有的纷争。我也曾如愿神一般认为这个世间全是污秽,可是,我心底里是明白的,这污秽之中还是藏有些许纯洁的。我从很久以前起,就不过是渴望如一般人那样生活而已,如今你愿意陪在我的身边,我很感激,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龙铎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颗珍珠,交到莹莹的手中。

“以前,秦殊瑜帮我在皇陵的后山处布下了一个结界,只有持着这颗珍珠才能进入。那么多年来,我为了复活愿神而辛苦收集的物件都存放在那里。现在,我将这颗珍珠交给你,等我回来了,你再还给我。”

莹莹看着手心中那颗洁白的珍珠,心中虽还有迟疑,但也肯定了龙铎对她的信任,于是点头答应了龙铎。

“你且在此收拾行囊,等我回来。”

莹莹将龙铎送出门,目送着他离开森林,然后才又回到小屋中继续收拾。

二、

龙铎回到随心阁,看着面前紧闭的屋门,心里多少有些唏嘘,手放到门上,许久才推开了门。

听见门外有动静,夜童立刻从屋内跑出来,见到是龙铎回来了,便冲上前去一把扑入龙铎的怀中,差点害得龙铎摔倒。

“你去哪里了?”夜童带着撒娇的哭声问。

“我……我要离开这里了。”

“要去哪?”

“还未知。”

龙铎牵起夜童的手,与他一起往屋内走去,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来到床边,在枕头底下摸索出了一根长布条。那布条粗糙,甚至有些朽坏,看起来只是无用之物,但龙铎却对它十分珍爱,将它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抚摸。

“小芽……”

龙铎微笑着,将手中的布条收进了怀中。

“你真的要走吗?”夜童问。

“嗯,你与我一同离开,可好?”

夜童想了想,摇晃起脑袋来,说,“我不走。”

龙铎有些惊吓,玩笑道,“是跟顾渊有了感情吗?已经不想要我了?”

夜童又继续摇晃起脑袋,接着说,“我要在这里等你回来,你会回来的!”

龙铎笑了笑,摸了摸夜童的脑袋,说道,“我当然会回来了,可是不知何时……罢了,不想走,便与顾渊留在这里吧。话说,顾渊人呢?”

“顾渊先生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给璃月送药,要夜晚才能回到。”

“送药?那看来我与他错过了。”龙铎说完便起身来。

“你不等顾渊了?”

“不等了,因为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呢!”龙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他摸了摸自己怀中的布条,安心下来,便要离开随心阁。

夜童来到门口,整个人趴在门框上,看着龙铎离开的背影,慢慢地难过起来,嘟起了嘴。

三、

莹莹一面哼着染晴曾经教她的小曲,一面收拾着龙铎最后一件衣物,脸上尽是喜悦之色。等到衣物全部收拾好,她才走到门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接近中午,可是龙铎还未归来,她不由得有些担心,但又看了看手心中龙铎留给她的那颗珍珠,信任之感让她觉得踏实许多。

就在这时,林中刮起了一阵冷风,莹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缩起了身子。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忽地多出了一个高大而瘦弱的身影。

“你是……马觉?”莹莹惊恐道。

马觉露出一抹邪笑,朝着莹莹伸出手去,可还没触碰到莹莹的时候,莹莹就已经躲回了屋中,想要关上屋门,可马觉也反应极快,迅速用脚挡住了屋门,并一把将门推开,害得莹莹踉踉跄跄,往后摔了几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莹莹自然知道马觉不是什么好人,害怕得颤颤抖抖,却依旧握紧了手心中的那颗珍珠。

“你觉得呢?这世上还有谁知道你们的藏身之处?”马觉说着,阴郁地看着莹莹,并慢步走向她。

“……”莹莹不解,从地上爬起来。

“是秦朝笙,她告诉我的,还说龙铎如今受了伤,已经大不如前了。我这几日都在暗中观察你们,龙铎竟都没有发现,看来秦朝笙没有骗我。不过,我还是得警惕一些,毕竟我的一只手断了,对付不过他。”

“秦小姐?不可能,她怎么会出卖我们呢?”

“你不信?”马觉发出嘲笑的鼻音,接着说,“她如今就跟个疯狗似的,到处乱咬人,不仅出卖了你们,就连她的父亲,她也不顾了。”

“你找龙铎,究竟有何事?”

“除了阻止他复活愿神,我还能有什么事情找他?”

“你既然已经知道他受了伤,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再去复活愿神,为何还要追他至此?”

“他是受了伤,但是他的心思,没人懂!一切都要做到万全,否则,谁知道他又会使出什么手段。”

“我求求你,龙铎已经不如以前,就连走路都要人搀扶,你放过他吧!”莹莹哀求道。

马觉发出了狂笑之声,他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子,露出了狡诈的神色。

“我知道龙铎已经收集全了所有物件,只要时机一到,他便可以顺利复活愿神。不过嘛,我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我知道他将所有的物件都存放在一个山洞里,要进入那个山洞,需要某样东西,而他今日清晨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将那样东西托付给你了?”

莹莹一听,心中又不由得一紧,赶紧将护着珍珠的双手背到身后去。

“你只要将那样东西交给我,我保证,不伤害你。”

马觉说完,朝着莹莹伸出了手。

此时莹莹心中既紧张又害怕,但仍旧死死护着龙铎交付之物,不愿交给马觉。

“你当真要违抗我?虽然我少了一只手,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莹莹心里既盼着龙铎赶紧回来,又盼着龙铎不要回来,矛盾之时,她缓缓张开了手,看着手心中那颗珍珠,又坚定了绝对要守护它的心,因为这是龙铎对她的信任,也是龙铎对她的承诺。

“对了,赶紧交给我!”

莹莹深深呼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她直接将手中的珍珠塞入嘴中,吞进了肚子里。

“你竟然……”马觉见状,立刻怒起,上前就要抓住莹莹。

莹莹事先有了预料,她弓下腰来,从马觉的手下躲过,快速地跑出了小屋,本想着跑到森林中去,便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没料到马觉的身手也并不慢,还没等莹莹跑出小屋数步,就已经被马觉一把抓住肩膀,将她往后拉回。

莹莹受到马觉的牵制,回转身子的时候,正好与马觉对上,在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肚中竟意外地传来一阵疼痛,莹莹瞬间失去了动弹的力气。莹莹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腹部,一把短刀正直直地插在那儿,而握着刀柄的人正是马觉。

“我说过了,你只要听话,便不会伤害你的,真可惜呀!”

马觉说完,莹莹又觉得肚中的短刀朝着体内更近一步,她想要推开马觉,却已经在惊吓与疼痛中失去了行动力。莹莹看着自己干净的衣服上渗出了血液,而马觉却还不愿停手。

马觉握着短刀,再次用力,短刀完全刺入了莹莹的肚中,接着马觉转动手腕,扭动起短刀,莹莹的肚内传来剧烈的绞痛与撕裂之感,温热的血从体内流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冒出些许白气。马觉看着此时痛苦得不能言语的莹莹,心中感到了一丝爽快,他快速地将短刀从莹莹体内抽出,大量的血也随之飞溅,而莹莹则正直地往后倒去,摔在了地上。

马觉丢下了手中的短刀,整个人架在莹莹的身上,他单手撕扯开莹莹的衣服,直到露出她腹部的那个伤口。

“你将那珍珠吞到肚子中,我想要找它,只有这个方法了,莫怪我呀!”

马觉话毕,莹莹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伸进了她的肚子中,然后又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肚子中被抽了出来。莹莹费劲了力气,才能稍稍抬起一点头,往自己身下看去,只见到马觉骑在她的身上,单手来来回回地在她的肚中进出,又拉又抽的,已尽将自己腹中的内脏全部握在手中把玩,一点一点地去摸索跟寻找着被她吞入肚中的珍珠。

莹莹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了,她难过地流下了热泪,不是因为自己将死,而是因为再也见不到龙铎了,那个刚刚才愿意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她再也见不到了。

马觉从一片血肉模糊中终于摸出了一颗晶莹的珠子,他浑身沾染了莹莹的血,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呵呵,一开始给我,不就不用死了嘛,真是愚蠢!”

马觉从莹莹身上起来,他将珍珠收好,然后背过身去,往森林深处走,准备回到京城中去。

莹莹尚还有一丝气息,她躺在地上,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是那些难看的内脏若不是挂在她的身上,就是散落地面,十分难看,她羞于龙铎会见到这幕,想要用手将那些内脏全部塞回体内,可是她的手如今只能稍稍抬起,便再也没有其他力气了,又要如何做到呢?

莹莹望着阴沉的天,浓密的云,突然感觉到了空中飘落的雪花,落在她的额头上,化作了雪水。

“下雪了……”莹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地说着。

四、

“下雪了!”

依靠着拐杖走路的龙铎刚刚离开京城,便见到漫天飘落的细雪,在空旷而苍凉的城外飘飘洒洒,如同一幅美画。

龙铎对着今年的初雪露出了微笑,心中想起莹莹还在等着自己,于是加快了脚步,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等他迎着小雪,兴高采烈地回到林中的小木屋前时,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前面的地上的是一大片的血污,有不少已经被雪覆盖,而那个躺在雪中的人,却还依旧强忍着苦痛,一口一口地呼着白气,不愿死去,似乎是非要等到自己回来一样。

“莹莹……莹莹!”

龙铎哭喊着,他丢下手中的拐杖,一面跌倒,一面攀爬地来到莹莹身旁,才彻底看清了她身上的被残忍撕开的大窟窿,还有那些被人蹂躏过的内脏,被扔得四处都是。

“龙铎……太好了……我还能……见……你……”

莹莹的气息微弱,就连双眼也模糊得快看不清东西,但她光听声音,就知道是龙铎回来了,他守住了与她的约定,没有抛弃她,真的回来了!

“是谁?究竟是谁?”

“马……觉……”莹莹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没有……保管好……你给……我的……东西……”

龙铎使劲摇头,难过得面容扭曲成一团,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破裂,流血。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每一次我打算平静生活的时候,我所有心爱的人,所有能够支撑着我活在世间的人都会变得痛苦,离我而去!”龙铎抱着莹莹的脑袋,从未如此伤心地哭叫起来。

“我……快……不行了……”莹莹感受到了龙铎落在她脸上的泪水,与雪水不同,有着独特的温度。她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已经僵硬的手,伸到自己的腹中,耗尽力气去拉扯着自己已经敞开了的肚皮,对着龙铎说,“吃……了……我……我的……心……脏……”

龙铎极力地摇头,他伤心到说不出话来。

“我想……与你……合为……一体……吃……了……我的……心……”

龙铎看着此时还想要挤出笑容来的莹莹,明白了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但却仍旧不愿再去食人心,于是对着天,发出长长的叹息。

“求……你……了……吃……吃……吃……”

莹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双手依旧拉扯着自己的肚皮,保持着这个动作,而双眼虽然已经无神,却还仍旧盯着龙铎。

龙铎放下怀中的莹莹,他亲吻过她的额头,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带着满泪,将脸埋入了她的身体。当龙铎的口中再次充斥满血腥味,他明白,他又再一次化作了妖,只是这一次,他看不清眼前的所有,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当中。

黑暗中。

幼年的龙铎跪在地上,他看着面前的母亲正在对他微笑,眼中全是怜惜。

闭眼,睁眼之间,母亲的模样变了,站在龙铎面前的人是小芽,她双眼被布条遮住,但是依旧对着龙铎笑脸盈盈。

龙铎朝她伸出手去,才惊觉,自己已不再是一个幼童。

小芽抬手,摘掉了眼前的布条,她的模样又变了,此时娇小可人的莹莹正面对着龙铎,摸着自己的心,落下了一滴泪。

龙铎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他想要起身,想要扑上前去,却什么也办不到,他只能这样跪在黑暗当中,流下两行热泪,在模糊中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求着她不要离自己而去,但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龙铎……”

是母亲的声音,也是小芽的声音,还是莹莹的声音。她们共同呼唤起了龙铎,然后转身,背过去,渐渐地与黑暗融为一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莹莹的心脏全部啃食干净了。他擦了擦嘴上的血污,然后看着莹莹死时心满意足的样子,对着自己冷笑了一下。

因为食用了鲜活的人心,龙铎的身体彻底恢复了,他抱起了已经不算完整的莹莹,走在森林当中。

“今年的初雪,能与你一同看,真好!”

仿佛是莹莹在龙铎耳边轻语,龙铎望着地上薄薄的雪,心里只感到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