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解

一、

下过雪,天地一片纯白。城南处的废弃学堂内,秦朝笙的手脚被捆绑着,坐靠在墙角处,躲着破烂的窗户外嗖嗖吹进的冷风,冷眼看着面前的马觉。

马觉心情似乎不错,他稍稍布置了一下这破败的学堂,并在空荡的房屋中央摆上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罐子,罐子里是因为寒冷而鲜少动弹的蛊虫。他又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大铁笼子,摆在靠墙的地方,预计着要将秦朝笙装到里头去。

“你别白费心机了,我爹是不会来救我的。”

秦朝笙依旧穿着成亲时的红装,只是有些脏破了。

“哦?你爹装得如此仁义道德,我倒觉得他是一定会来救你的!我还给他准备了礼物,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喜欢。”

“我在我爹眼里不过是一个用来炼就灭妖之火的工具,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你若想要引我爹出现,还不如去将我那只剩半条命的姐姐抓来,他或许会心疼得什么都答应你。”

马觉面对秦朝笙,满脸好奇地盯着她。

“你到底是不是秦殊瑜的女儿呀?若我真杀了你爹,你会不会为他落泪呢?”

秦朝笙冷笑一声,没有作答。

“依我看呐,哪有不爱自己儿女的父亲呢?秦殊瑜在看过我留给他的信之后,一定会前来救你的!”

“那你的父亲呢?他也同样爱你吗?”

“我的父亲……”马觉想起了自己童年所经历的一切,无非是学习炼蛊与被用来炼蛊,甚至无时无刻都被灌输着命令,根本毫无自由可言,还哪来的爱呢?

马觉摇摇头,小声说道,“就快完了,等我复了仇,阻止龙铎复活愿神之后,我就彻底自由了,以后耳边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嘱咐与命令了。”

“自由?你知道自由是什么吗?”秦朝笙问,“若你没有了你爹为你制定的目标,你懂得要如何生活吗?要为了什么而活吗?”

“呵,小丫头,别想激我!”马觉来到秦朝笙身边,坐在地上,继续说道,“不过也多亏了你,我才能给龙铎来了重重的一击,只是可惜了那个叫做莹莹的青楼女子,死得有些难看了。”

“莹莹?你杀了她?”

“怎么,你与她相识?心疼了?”

秦朝笙撇过脸去,说道,“只是见过几面……”

“啧啧啧,当你告诉我他们的藏身之所时,应该就能猜到会有人死吧,如今觉得伤心了?”

秦朝笙低垂下眼帘,不知为何心中生出悔恨来,可手指头上的伤也一并疼痛起来,她想要抓挠,却因为被捆着,动弹不得,所以越发难受,刚刚心中的悔恨之意也不见了踪影。

“你放心吧,若你爹接受了我送给他的礼物,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马觉说着,露出诡谲的笑容,“我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二、

秦殊瑜看着手中的信,心胸闷气不得抒发,咳嗽了两声。

“二小姐还没有回来吗?”秦殊瑜问一旁的丫鬟。

“回老爷,没见二小姐回来呢。”

秦殊瑜默默将手中的信收好,长呼一口气,道,“真是不令人省心。”

随后,秦殊瑜来到秦朝雪房中,亲自给她喂了药。

“父亲,妹妹她……没事吧?”

“……”秦殊瑜想起此前收到的信,上边字迹潦草,内容却简短明了,说是秦朝笙被人绑在了城南的学堂中,只能秦殊瑜独自一人前往解救,否则秦朝笙就会有生命危险,而落款处大大地写着马觉的名字。

“听说朝笙在拜堂的时候出了事,着实吓坏我了,现在她又不知行踪,真是让人担忧。”秦朝雪坐躺在床中,忧郁地看着秦殊瑜。

“你莫要担心,我不会不管她的。”

“父亲,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事,只是胸有些闷而已,大概是之前伤了元气,还没有恢复吧。”秦殊瑜怜惜地看着秦朝雪,说,“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将你妹妹找回来的。”

秦朝雪点点头,却不知为何心中觉得悲伤起来,大概是父亲逐渐苍老的面容让她感到心疼吧。

秦殊瑜按照信中所指,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来到了城南。这里四下十分荒废,一路上皆能见到横躺在路边的乞丐,与野狗为伴。秦殊瑜见到前方一处亮光,走了过去,果然发现了一间废弃的学堂。走进去,学堂内空空荡荡,脏乱之中只有一张看起来稍微整洁一些桌子摆在正中间,上边摆着一个青褐色的罐子,周围点着一排烛光。

“你果然来了!”马觉从一旁的柱子后走出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没有带旁人吧?”

“应你的要求,我独身前来。秦朝笙呢?”秦殊瑜问。

“这样的冷夜,真是劳烦国师大人了!”马觉说着,来到桌子前面,直走到尽头,掀开了那里的一块麻布,露出了一个大铁笼子,秦朝笙正坐在里边,被捆绑着手脚,嘴里也被塞了东西。秦朝笙见到父亲,有些激动,却无法动弹,无法说话。

秦殊瑜见状,想上前去,马觉立刻掏出短刀,架在秦朝笙脖子上。

“不要靠近,否则,我这刀可是要染血了!”马觉说。

秦殊瑜稍稍后退,来到桌子旁,问道,“你打什么主意?”

“呵,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是除妖世家之后,心中自会秉持正义公道,没想到你也曾杀人不眨眼,害了许多性命。”

“我从未杀过人。”

“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那些人却都是因为你而死的!”马觉激动起来,他吼道,“三十多年前,为了得到愿神的头骨,你唆使朝廷,屠杀了苗疆附近的一众村落!现在想不承认吗?”

秦殊瑜先是惊讶,之后便流露出遗憾与悔恨的神色。

“确实,那是我说犯的失误,但我也只不过是被龙铎诓骗而已,从未料到会有人因此丧命。”

马觉发出大笑,他握着的短刀也因此微微颤抖。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的主意都是龙铎出的,而且动手杀人的也是程珏祥所在的军队,这件事里你只不过是受了蛊惑与欺骗?”

秦殊瑜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马觉转而对着秦朝笙,说:“你看你的父亲,可真是道貌岸然呀!”

“过去的事情,与秦朝笙无关,你把她放了!”

“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然没打算伤害你的女儿,不过这还得看你是否配合了?”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秦殊瑜质问道。

“你眼前不是摆着一个罐子吗?将那罐子打开,看看里头是什么吧。”

秦殊瑜按照马觉的话,将桌子上摆着的罐子打开,瞧见里头一只手指般粗长的蛊虫,正懒洋洋的躺在那里。

“蛊虫?你想做什么?”

“这蛊虫呀,已经许多天没有吃过生肉了,现在天气又冷,它被关在这罐子中自然不好受。你若将手伸进去,它会立刻就感受得到你体温,然后缠上你的手指,等它闻见你身上传来肉香味,它一定会狠狠地咬上一口。”

“……”秦殊瑜不明白马觉所说何意。

“将手伸进去吧,喂那蛊虫一口,我便答应将秦朝笙放了。”

“当真?”秦殊瑜看着此时正拼命向他摇头的秦朝笙,将信将疑地将手抬到了罐子上头。

“不过,我得事先告知你,这蛊虫可不一般,它身上的蛊毒猛烈,只要被咬上一口,必定丧命!”马觉说完,直盯着秦殊瑜此时为难的表情,忍着就要在内心爆发的狂笑。

“你是想要我死?”

“杀人偿命,我要你死,有何不妥?”马觉说着,摇摆了一下手中的短刀,又说,“若你觉得自己的命宝贵,你也可以做另一个选择,让你女儿替你偿还你曾欠下的血债。”

秦殊瑜盯着马觉,呼出一阵怒气,他自然不想死,更想亲手杀了马觉,可是自己是修道之人,所会的术法也皆用于降妖,根本拿马觉没有办法,更何况自己的女儿还被他挟持着,他不能轻举妄动。

见秦殊瑜久久没有动作,马觉打了一个哈欠,问道:“怎么?还没想好吗?我可累了呀!若是我一不小心划破了秦朝笙的脖子,那你就没得选择了。”

马觉说完,手中的刀想着秦朝笙更贴近了一些,刀尖抵在她的脖子侧边,划破了皮,流出了血丝。

“慢着!”秦殊瑜大喊,看着罐子中那条蛊虫,不知如何是好。

“哎,你竟还下不了决心,那便让我帮你一把吧!”

马觉持着短刀,将塞在秦朝笙嘴中的布块剔除,让她可以开口说话。

“爹!不要呀,女儿不想你死!”秦朝笙喊道。

“咦?你先前不是替我出主意吗?现在倒珍惜起你的父亲来了?”马觉说着,挤眉弄眼,笑了两声,又说,“秦朝笙,你不是说你爹坏事做尽,死有余辜吗?”

秦朝笙泛红着双眼,怒视马觉,心中自然不愿秦殊瑜去死,可此时自己受伤的指尖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那痛牵扯着秦朝笙的五脏内腑,让她逐渐忘却了自己的本意,反倒是只念起了对秦殊瑜的恨。

“朝笙,你放心,爹一定会救你的!”

虽是冷夜,可秦殊瑜此时却已满头大汗。

“救我?别说笑了!”秦朝笙突然转换了语气,略带恨意地说,“你若真是疼惜我,便不会在我还未出世之时就用我来炼就灭妖之火了!还因此害死了母亲!你爱的不过是你自己而已!”

“朝笙?”

“姐姐也如此,若不是你,她会这般阴郁痛苦地度过一世吗?你可曾为她感到过悔恨?”

“我……”

“呵,在你眼中,无论是我,还是姐姐,都不如你自己重要吧!你想要名誉地位,便用姐姐的半条命来换,你想要保住姐姐的性命,便用我来换!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用你自己来换一些东西呢?”

“朝笙,父亲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吗?”秦殊瑜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略带遗憾地问。

“你可曾问过姐姐?姐姐又是如何想你的?或许就连母亲归天的那一刻都是恨着你的吧!”

“……”秦殊瑜回想起自己的过往,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也从未想要为此狡辩些什么,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竟会如此怀恨,而自己的心,此时正如外头的风一样冷。

“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秦天师,如今你可还愿意为了救你的女儿而献身?若不然的话,让我杀了她吧,反正你也从未爱过她。”马觉癫狂地说。

秦殊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换做商量的语气,对马觉说,“我不是怕死,只是我还不能死,若是我死了,谁来阻止龙铎?”

“阻止龙铎?呵呵,你不过是怕姐姐因此而亡罢了……”秦朝笙难过着说,“在你心里,我果然什么都不算。”

秦殊瑜稍稍摇头,想要否认秦朝笙,却已见到秦朝笙将头撇开,不再面对自己。

马觉嗤笑一声,暂先放下了短刀,从衣袖内掏出一枚珍珠,展示给秦殊瑜看。

“这颗珍珠,你可认得?”马觉说,“等我毁掉龙铎收集而来的那些东西,他很难在时机来临之前再找到合适的物件,便无法复活愿神了。”

秦殊瑜见此,侧额上划过一粒汗珠。

“做出选择吧,秦殊瑜。”

马觉再次拿起刀,抵在秦朝笙的脖子上。

秦殊瑜望着秦朝笙此时伤心又怀带恨意的面容,不禁想起了她出生的那一刻。那时,秦殊瑜只是匆匆地来看她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了,他是怕自己会记住那张无害天真的脸庞,日后更加悔恨自己的行为。可是,就是这匆匆的一眼,他还是忘不掉,那个因为自己而受苦的孩子,是他想爱却不敢去爱的女儿。

“朝笙,不管你如何想我,都请记住,爹为了自己的孩子,无论是你,还是朝雪,都愿意付出生命!”

秦朝笙的表情稍稍舒缓一些,她再次抬头看向秦殊瑜,竟露出了难舍之色。

“马觉,你也算是除妖世家的后人,说话可要算数!我选择救秦朝笙,你可千万不要食言。”

马觉露出笑意,回道,“你放心,我定不会伤害秦朝笙!”

秦殊瑜点点头,他看向秦朝笙,以往严肃的脸上难得地对她露出了一抹微笑,然后将手伸入了面前的罐子中。那蛊虫感到些许温度,立刻窜动起来,绕着秦殊瑜的手指不停地打转,然后朝着他手侧的地方一口咬了下去。

秦殊瑜将手从罐子中伸出,看着手上那只咬着自己死死不放的蛊虫,心中一怒,将那蛊虫狠狠拍在桌上,杀之。

马觉见到秦殊瑜被蛊虫咬过,放下了手中的短刀,站起身来,冷笑一声,朝着侧边,默默地离开了这破旧的学堂。

秦朝笙不知何时落下了泪,她嘴角微微颤动,不停地喊着,“爹”,可是自己的指尖上,那个许久都好不了的伤口却又开始发痛,发痒,心中的恶意又随之而出。秦朝笙看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自己走来的秦殊瑜,她奋力对抗着心中的魔障,大声哭喊出来。

“朝笙……日后,照顾好你姐姐!”

秦殊瑜已经毒入心脏,他满脸发黑,嘴角也涌出血来,就连手脚都变得僵硬。可是他却还在走着,费劲力气也要往秦朝笙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最后他倒在了地上,就差几步了,短短几步,他就能亲手救出秦朝笙了!可是,他倒下了。

“爹!爹!你快起来呀!”秦朝笙哭喊着,用身体去撞关着自己的笼子,却毫无作用。

无论秦朝笙如何叫唤,秦殊瑜都再也动弹不了。

“朝笙……对不起……”彻底闭上双眼之时,秦殊瑜在心中默默地说。

三、

一大清早,马觉便来到了皇陵所在的后山,在那儿找了许久都找不见龙铎藏匿物件的山洞,后来红绛凭空出现,给他指引了方位,他才顺利找到了进入山洞的洞口。

“你这小妖,为何要帮我?难道是龙铎亏待你了?”马觉多疑地问起红绛。

“多年以来,我听从龙铎的命令,一件事都没有办砸,这是我当初允给他的承若。但是我自己也有心思。”

“说来听听?”

“我资质浅,本不能化为人形,但为了一个重要的人,接收了龙铎过给我的妖气,才能得以守在她的身边。但那人已经离世,且曾向愿神许下过心愿,是有缘人呐。”

“原来如此,你是担心那人哪怕是死了,化作白骨都不能安宁吗?”

红绛点点头,说,“我只希望她的尸骨完完整整,可是这却与龙铎所做之事相背,不得已,我只能这么做了。”

“呵,果然任谁都有私心啊,不过,你放心吧,我只需毁掉里头的几样物件便可,那些个尸骨什么的,就给你留着吧。”

马觉说完,朝着洞口走进去,红绛在后头,向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化作飞鸟,展翅而去。

通过又长又窄的洞道,马觉终于来到了尽头,见到了秦殊瑜曾在龙铎的蛊惑之下设置的结界。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珍珠,握在手中,向前迈步,真的毫发无伤地越过界限,来到了结界里面。可是那结界里除了一张破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算马觉翻遍了整个山洞,都没有找出任何一件有用的东西。

“怎么会如此?”马觉心中暗暗发怒,自言自语地疑问道,“难道被龙铎骗了?”

马觉无奈,只得从结界中出来,往洞口走去。

来到洞外,马觉又回头看来一眼那山洞,怒气依旧未消,捏成拳头的手不断地用力,似乎想要将手心中的那颗珍珠捏碎一般。

这时,山洞的一旁,一个身影背着阳光,缓慢走来,最后停在了与马觉不到十步之遥的地方。

“龙铎?”马觉看清来着何人之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难以置信地问,“你的身体……恢复如初了?”

“你觉得呢?”龙铎的语气冷如寒风。

“这么说来……你食用了人心?”

龙铎没有理会马觉的疑问,而是看向了旁边的洞口,问他,“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正要问你呢!把那些东西都藏到哪里去了?”

“你以为我与你一样蠢笨?”龙铎说,“虽然这是常人无法进入的结界,但如今时机将近,我不得不提防着秦殊瑜那个老匹夫,谁知道他有没有在背后留一手。所以早在我先前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所有的东西都转移到了别处。”

马觉牙关紧咬,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凸起,不停地跳动着。他看了看手心中的珍珠,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发出了大笑。

“这么说来,你当初将这颗珍珠交给莹莹姑娘的时候,其实是在诓骗她了?”马觉说,“想来也是呀,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会随便交给一个小姑娘呢?果然你的心里信不过任何人!”

龙铎一脸淡漠,但是眼神中显现出了杀气。

“莹莹的死,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此话一出,马觉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但却依旧装作淡定。

“莹莹……哦,我知道了,你定是吃了她的心脏吧!”

龙铎稍稍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吃了莹莹的心!如今竟来找我报仇?”马觉指着龙铎,做出癫狂的模样,“所以,究竟是我杀了莹莹,还是你杀了莹莹呀?你若食了活人心,那莹莹便是你杀的,你竟敢找我报仇?真是太可笑了!”

龙铎盯着马觉扭曲丑陋的脸,觉得难看,于是闭眼,一个快步,冲到了他的面前,单手掐住了马觉的脖子。

“你要……杀我?”马觉艰难地问。

“你可知莹莹死得有多痛苦?”

“是因为……她穿肠破肚吗?”

“不。”龙铎犀利地盯着面前的马觉,眼神如利剑一般刺入马觉。

“是在她得到希望的时候,你毁灭了她!她本以为她即将得到所有的快乐,但是你却毁掉了她!”龙铎说着,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莹莹如此,小芽如此,既然我注定得不到,那我便……”

龙铎止住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停在了最关键的字眼上。

“那便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也得不到!”马觉说着,嘴角抽动,依旧不服输地挤出笑来。

龙铎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掐住马觉脖子的手,转而提起了马觉仅剩的一只手,只一个旋转,便将那手的所有经脉与骨骼都绞碎了。

马觉发出惨痛的喊叫,响彻了整个山头。

因为这非比寻常的疼痛突如其来,马觉跪倒在了地上,强忍着泪水,半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口水不自觉地从嘴角滑出。

龙铎低头看着痛苦的马觉,并未觉得同情,而是一脚将他踹倒,接着又踩在马觉的腿上,逐渐动用妖力,直到听见骨头粉碎的声音与马觉的嘶吼相互交织。

“我并不大打算亲手杀掉你。”

龙铎说完,又踩上了马觉的另一条腿,同样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腿踩得粉碎。

“你曾说你是来报仇的,但是你可曾想过,你报仇的时候,又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受难,因此伤亡?你所谓的报仇,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你心中根本就没有仇恨!你有的,不过是一种病态的使命感,无论是报仇,还是阻止我复活愿神,这些都不是你心中真正所愿,你不过是一个实施命令的傀儡罢了。”

“呼……呼……我所愿的……是一切……结束之后的……自由……”马觉难受得望着天,但仍想着支起身子面对龙铎,可是他已做不到了,“只有完成……所有的使命……我才能……得到自由……”

“自由?这样的东西,你不配拥有!”

“呼……杀了我吧!”

龙铎蹲下身,他看着痛苦不堪,再也笑不出来的马觉,嘴角以奇怪的角度上扬,然后将右手化作妖手,抵在马觉的肚皮上。

“我说了,我不打算亲手杀你。”

龙铎说着,已经用妖手在马觉的肚子上划开了一个手掌般大的口子,鲜血之下,可以目睹得到正在微微蠕动的内脏。

“你知道这山头里有多少乌鸦吗?它们在冬日里觅不到食,你正好可以做做善事,弥补一下你过往的罪孽,反正你已没有了手脚,也跑不动了。”

龙铎说完,站起身,嫌弃地看一眼马觉,然后转身下山去了。

等到龙铎离去,山头的乌鸦似乎问得到马觉身上传出的血腥味,开始欢愉地叫唤起来,它们几只成群,飞落到马觉身上,开始啄食着马觉肚中的内脏,又进而啄食他的皮肉。

马觉已是苟延残喘,他想要赶走自己身上的乌鸦,却只能光靠模糊不清的言语,毫无作用。他侧过脸去,无意间看到了林间的一个身影,那是红绛,正站在一棵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救……救救……我……”

马觉呼救,红绛却不动于衷,只是看着他,直到他的内脏全被乌鸦啄食叼走,才漠然地转身,化作飞鸟。

等到红绛再次于龙铎面前现身时,龙铎已坐在山下的茶铺中,喝着热茶,欣赏着面前大片的松林。

“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龙铎问。

“是的。”

“乌鸦们吃得可尽兴?”

“……”红绛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

“红绛,我一直知道,你在背地里所做的事,但是我不怪你,毕竟谁的心中都有不舍。”龙铎喝一口茶,又说道,“不过从今日起,你便不用再听从我的话了,你算是自由了。”

红绛难以置信地看向龙铎,眼中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

“难道你不怕,我会阻碍你吗?”

“你觉得以你,能够阻碍得了我吗?”龙铎向红绛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为了你不被卷入其中,不必平白丢了性命,我给你下最后一道命令吧!”

红绛看着龙铎,心情复杂纷乱。

“你立刻离开京城,往南去,到温暖,有海的地方,再也不许回来了!”

红绛不舍地看着龙铎,此时此刻,心中虽有遗憾,但最多的居然是对龙铎的感激之情。

“去吧!”

红绛重重地点头,转身跑进了松林之中,再也没有回过头。

而此时,一双玉手悄然落在龙铎的肩上。龙铎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低声说道,“琼琚,你的心愿很快就能达成了。”

站于龙铎身后的女子,露出了淡淡的笑。

四、

城南的废弃学堂内,秦殊瑜浑身发黑的尸体躺在那儿,不远处的大笼子内关着失魂落魄的秦朝笙。秦朝笙早已将双眼哭肿,却无济于事,只能靠在笼子内侧,守着父亲的尸体,又冷又饿。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见到秦殊瑜的尸体,便愣住了,许久,才走过去,蹲下身,试探了一下秦殊瑜的鼻息,然后遗憾地叹气。

“你终究还是先我一步呀,师兄。”

秦朝笙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半天说不出话来。

“幸好你没有事,朝笙。”

“你是……那个说书先生……我爹的师弟……张祈?”秦朝笙自然是认得这张面具的,曾经能够看透自己心事的说书人,正是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张祈将秦朝笙从铁笼中救出,又替她解开了束缚,她才得以趴在自己父亲的尸体上,好好替他哭一场。

虽然秦朝笙正伤心哭泣,但张祈还是能够从她身上感觉得到些许异样,或者说秦朝笙的心魔已被张祈所窥见。

张祈一把将秦朝笙拉起,问起她,“你为何心中存有如此深刻的魔障?”

秦朝笙疑惑地看着张祈。

此时,张祈注意到,秦朝笙的手指上有一个久久未能愈合的伤口,已经在秦朝笙的反复吮咬下越发残破。

“这是……”张祈只看一看,便深深锁紧了眉头,“你碰过污腥剑?”

“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可会窥心之术!你这手若是污腥剑所伤,那你必定会受其影响,阴暗之情反复出现,才令你生出魔障来。”

秦朝笙想了想,这段时间自己确实做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却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作为,如今看来,确是被污腥剑所操控了。

“那我该如何是好?”

“莫怕,只待你这伤口全好,那魔障自然会消除。”张祈说,“你也不必回国师府了,你在将军府所做之事,已经惊动了官府,况且你如今心魔已成,必须跟在我的身边修行,日后定会好起来的。”

秦朝笙看了一眼自己父亲的尸体,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想问一句,你此前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云游四方了吗?为何如今会在此处出现?”

张祈回答道,“那次离开京城,师兄交代了我一件事,那便是在我游历之时尽力去召集除妖名门的后代,然后在愿神复活的时机到来前与他们一同回来,共同对抗龙铎。”

“那这件事已经办妥了吗?”

张祈点点头,“虽然找到的人不多,有些甚至不愿意趟这浑水,但也总比单枪匹马的好。今日,我刚到京城,便立刻去国师府向师兄汇报,没想到只找到了一张信笺。知道师兄彻夜未归,我便预料大事不妙,于是按照那信中所指,来到了这里,没想到师兄已经……”

“我爹是为我而死的……”秦朝笙说着,又哽咽了起来,“他从未对我好过,但是他却为我丢掉了性命。”

“莫要伤心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你爹的遗愿,阻止愿神复活。”张祈说着,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我记得你爹说过,京城里有一个曾死而复生的人,没有了寿命的界定,你可认识?”

秦朝笙细细去想,说道:“死而复生……顾渊吗?”

“顾渊?便是那位青年?”

秦朝笙点头,道,“他确实有这般身世,本与璃月一体,复生之后被龙铎分做了两个人。”

“那便好了!”张祈说着,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面具。

“顾渊他……与这件事有关?”

张祈点头,解释说,“大有关系,他或许是唯一能够阻止这一切的人。”

“顾渊吗?”秦朝笙仍旧疑惑。

“嗯。”张祈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再问道,“你这手,是在哪里伤的?”

“是在顾渊的房中,那把剑就摆在他的桌上。”

“顾渊握有污腥剑?”张祈的语调高扬起来,“那太好了!”

秦朝笙不解地看着他,心中隐隐地担心起顾渊来。

“走吧,先将师兄的后事办了,我们便去找他!”

秦朝笙听从张祈的,点点头,又蹲下身来,看着秦殊瑜的尸体,牵起他僵硬的手,忍不住默默地又流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