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师:终章(上)

一、

夜里,漫天大雪,深山中更加苦寒,不大的庵堂内,灯火摇摇曳曳,只听得见风雪的呼啸之声。

偏厅的小佛堂内,一个年轻的尼姑子跪在菩萨面前,双目微闭,手持数珠,嘴里小声地念着佛经。身后的门缓缓开了,冷风夹着雪片吹了进来,让那尼姑子身子一颤,随后又听见了门关上的声音。

“染晴姑娘,许久未见,清瘦了。”是男子的声音。

尼姑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睁开眼,起身,放下手中的数珠,转过来,与那男子面对面。

“阿尼陀佛,这位施主,我不是染晴,是‘净尘’。”尼姑子用低沉又沙哑的声音说。

“那请问净尘师傅,可还记得在下?”

尼姑子颔首,回道,“龙铎先生,我又怎会忘记呢?”

“还以为你出家之后就连过往都全然忘却了。”

“我至此修行,便是为了与过往撇清,只是我道行不高,心中时有回想罢了。”

龙铎上前一步,对尼姑子说,“顾渊他,过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尼姑子嘴角微颤,脸上生出微妙的喜悦,却不对此言语。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配不上顾渊,所以才选择在深山中出家,不过你应该也没有忘记,我曾与你说过,若向愿神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指的我的声音吗?”

龙铎摇摇头。

“那便是我的性命了。”尼姑子淡然地说。

龙铎略显遗憾地看着面前的尼姑子,没有说话。

尼姑子双手合十,笑了笑,说道,“在我向愿神许下心愿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只是唯一渴求是……那人能够安好。”

“这世间就是会有人如此,为了另一个人,愿意不顾自己。很傻,但我佩服你,染晴。”龙铎顿了顿,接着说:“我是不愿对你痛下杀手的,可是时机不等人,若是错过此次机会,怕是又要等上数百年了。怪只怪你与愿神是有缘人,而你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

“我能向她许下心愿,是因为我是她的有缘人?”

“没错,所谓有缘人,是指你出世的那日,星辰的轮回与愿神复活之日相同,十二年为一个轮回,唯有那日生于世者才能有缘与愿神相见,向愿神许下心愿。为了复活愿神,我必须替她寻找肉身,而有缘人的身上有她所需的骨。如今,大限将至,我是来取愿神所要的东西的。”

尼姑子知道自己今夜将死,但是脸上却没有露出惊恐,反倒是冷静异常,问起,“龙铎先生是因此杀了很多人吗?”

龙铎摇头,说,“我本不愿杀任何人,那些曾与愿神有缘的人,都已不在世上,从他们身上取骨,并不会让他们感到痛苦,只是……唯独你,还活着。”

尼姑子笑了笑,走到龙铎身前,抬起头,望着龙铎的脸,说,“我不怕死,反倒是感谢愿神,能够救下顾渊一命,若这是代价,那便拿去吧。只不过……”

“你若有什么遗愿,我替你完成。”

“多谢龙铎先生。”尼姑子说着,来到菩萨像的后边,取出了一个小包裹,然后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支梅花珠钗,交到龙铎手上,说道,“这支珠钗,望龙铎先生归还给顾渊。”

龙铎看着手中的珠钗,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着,尼姑子又问,“敢问龙铎先生是要取下我身上的哪处呢?”

“……脊梁骨……”

尼姑子点点头,转身,来到菩萨像面前,拿起数珠,重新跪下,念起了经文。

龙铎脸上露出难色,却依旧来到尼姑子身后,将手贴在她的背上,先是温柔地扶过,稍用妖力注入,使那尼姑子感受不到痛觉,接着一用力,单手插进了尼姑子的背脊,血便溅得满脸都是,面前的尼姑子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没了生色,向前以跪拜的姿势倒去,后背却多了一条长长的窟窿,血肉模糊。

国师府门外,无人清扫的雪地上多出了一串脚印,一直蜿蜒到门前的白色灯笼下边。龙铎站在那儿,正巧听到经过此处的路人正在议论,前不久国师府与将军府联亲,本是喜事,却没料到如今双双都变成了丧事。

国师府的大门开出了一个缝,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从里头出来,正准备上街去采办,却与龙铎正好撞上。

“您是……龙铎先生!”

龙铎点点头,问道,“你认识我?”

“对,因为您曾为大小姐治过病,所以我认得您。”

“请问府里是哪位仙逝了?”

“是我们家老爷,被发现陨于城南的破败学堂内,是中毒而亡。”

“秦殊瑜死了……”

“请问您是来吊唁的吗?”

龙铎抬头看了看前方的门匾,假意点了点头。

“因为大小姐一直躺在病榻上,二小姐又至今未归,幸好老爷的师弟张祈赶回来了,如今是他在主持着国师府的事务,他吩咐过,老爷的丧事不必办得隆重,也拒绝了好一干人等的吊唁,但既然是对大小姐有恩的龙铎先生,那便请您进去吧。”

“你让我进去?”龙铎有些疑惑。

“您不是来吊唁的吗?”

“哦……”

照理说,龙铎是志在复活愿神的之人,本该与国师府水火不容,但如今从这管家的态度来看,秦殊瑜生前似乎并没有向过多的人透露过有关龙铎的事情,估摸着也只是他少数的几个关门弟子知晓而已。

“对了,张祈他如今在国师府吗?”龙铎问。

“不在,他经常外出办事,如今……只有大小姐在府里。”

“好,那便请带路。”

龙铎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国师府,里边的布局未变,还与他多年前进出时一样。管家直接将龙铎带到了秦殊瑜的灵堂,便自个儿退下了。

守灵的人都跪在外头,龙铎自己走进了灵堂,面对着秦殊瑜的棺木以及灵位,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本该是自己最大阻碍的人却已轻易离世了,反观过来,秦殊瑜这辈子不仅没有成功阻止龙铎,反倒是帮助了龙铎不少。

龙铎恭恭敬敬地给秦殊瑜上了一炷香,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留下一句:“感谢”。

离开灵堂,龙铎沿着长廊绕到铺满了雪的后院,在里头走了一圈,往秦朝雪的房间去了。

秦朝雪此时正倚靠在床头上,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雪景,眼泪不自觉地又划过脸颊。她擦泪的间隙,从窗口处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如同她十六岁那年所见,那个人依旧挺拔英俊,吸引着她全部的目光。

龙铎敲门,得到了回应,推门而入,见到了坐靠在床上的秦朝雪。

“龙铎先生……”

见到龙铎的那一刻,秦朝雪仿若隔世,久久不愿相信自己的双眼,但是脸上却不自觉地挂上了笑意,可哭红了的眼眶内却还积攒着泪水。

“秦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龙铎来到秦朝雪面前,坐在床边。

“想必,你已经知晓了有关于我所有的事情,甚至包括续命灯的事。”龙铎说。

秦朝雪点点头,想要伸手去触碰龙铎的脸,还未及时又已收回。

“爹全部都告知我了。”

“你怨吗?”

秦朝雪摇头。

“你恨吗?”

秦朝雪又摇头。

“我对龙铎先生,只有爱慕之意。”

龙铎心中觉得惭愧,想起了这么多年来秦朝雪从未间断地给自己写信,而他却从未认真读过,更没有回过一封信。

“龙铎先生,我给你的信,你都收到了吗?”秦朝雪怯怯地问。

“收到了。”

“那为何……没有回信呢?”

龙铎沉了沉气,看着秦朝雪此时渴求的双眼,回道,“因为我没有读。”

秦朝雪心头一痛,感到震惊不已,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为何?究竟是为何?哪怕只是看一看我写的信,都不愿吗?”

“不是我不愿,是我不敢。”龙铎如是说,“我是怕看到你的信之后会变得心软,会更加惭愧,甚至有罪恶之感。”

秦朝雪抓住了龙铎的臂膀,激动着问,“你是在乎我的,对吗?”

“秦大小姐,你是知道的,我拿去了你的半条命制成了一盏续命灯,只为了我自己的目的,你觉得这样的我会在乎你吗?”

“会,我从你的眼中看不出半点残忍,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龙铎躲开秦朝雪的灼灼目光,继而说道,“你曾是秦殊瑜的一颗棋子,后来又变作我的一颗棋子,难道你都没有怨恨吗?”

“没有!”秦朝雪毫不犹豫地说,“你与爹,都是我此生最爱之人。”

龙铎心里替秦朝雪感到可惜又难过,皱紧了眉头,无奈道,“若是你恨我,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我知道,龙铎先生希望我恨你,只要这般,在你取我性命的时候,心里便会好过一些,对吗?”

“……”

“我听朝笙说,有一位叫做莹莹的姑娘,她愿意为龙铎先生做任何的事情,如今她在何处呢?”

“她……为了我,已经死了。”

秦朝雪楞了一下,然后安心地笑了。

“龙铎先生,我与莹莹姑娘一样,我同样可以为你而死,而且,我天生就是为了你而死的,不是吗?”

龙铎震惊于秦朝雪竟会说出这番话,难过地盯着她看。可是秦朝雪此时的笑容却是最好看的,仿佛她这辈子就没有这般笑过一样。

“我此次来,是想要告知你……我需要用上你的续命灯……这样,你便没法再继续活着了。”

秦朝雪对此早已了然于心,更加没有半点怨言,反倒是握住了龙铎的手,似是在安慰他不必对此感到心慌,感到愧疚。

“龙铎先生只是来告知我的吗?”

龙铎点头,说:“我不愿你生命的最后不明不白。”

秦朝雪觉得龙铎此行此举便是心中挂念着自己,于是欣慰地说道:“龙铎先生大可以不必多此一举,拿着续命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却还特意来告知我,我心里很是满足。”

龙铎没有否认,他只是稍稍压低了头,有些难过。

“既然我的出生就是为了这一刻,那请龙铎先生好好的使用我,让我为你献出一切,也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秦朝雪说。

龙铎更是难过了,他没料到秦朝雪竟会对自己如此执着。

“你不后悔?”

“不后悔。”

“你不难过?”

“不难过。”

“你……”龙铎再也问不出口了,他看着秦朝雪满怀爱意的双眼,心中竟然感到了一丝丝温度。眼前的这个姑娘,她这辈子唯有这一刻是觉得心愿达成的。

就算是心意已决的龙铎,也想要在这一刻放弃所有,可是一旦想到母亲,想到小芽,想到莹莹,龙铎便再也不敢去看秦朝雪的模样,他生怕这世间又一次辜负了他,又一次令他陷入绝望。

“龙铎先生,我爹已经不在了,我也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留恋了,而且以我的身子,我早该撑不住了,在这最后的一刻,唯有为你付出一切,才能让我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有些许的价值。”秦朝雪这般说着,心里感到满足。

“若是……若是愿神真的复活了,世间会迎来灾难,你可还愿意?”

“愿意,这辈子注定不能与龙铎先生共看繁华美景,但至少,我可以在龙铎先生的心中留有一丝情意,哪怕是天地倾覆,又与我何干呢!”

龙铎已经无话可说,他静静地陪着秦朝雪,任她将头枕在自己的肩上,一同看着窗外寂静的雪景,就当是圆了她这些年来的梦。

二、

自从龙铎不在,随心阁的大门也没再开过,但顾渊守着这宅子,还是每日都会清理一遍,尤其是大门之后的柜台。以前这里摆着许多与妖有关的物件,不是龙铎从民间收集而来,就是龙铎与那些有求之妖换来的,各种稀奇古怪。

如今看着这空荡荡的柜台,顾渊多少有些唏嘘,不由得在心里疑问:龙铎还会回来吗?

这时,随心阁外有人敲门,顾渊刚刚还在想着龙铎,以为心想事成,急忙拉开了门,却看到了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略微尴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矮个子的是又换回了男装扮相的秦朝笙,大概是替自己父亲守丧,她穿着极素的衣裳,发髻上绑着黑巾;而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戴着面具,身上微微散发着一股书香味。

顾渊先是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秦朝笙,接着又盯着那个面具,疑问道:“秦朝笙?还有……张祈?”

“顾渊先生还记得我?”张祈说。

“当然,不过是数月而已,更何况张祈先生的面具尤为引人注目。”顾渊回话。

秦朝笙怯怯地看着顾渊,不敢说话。

“两位来找我,怕是有事要与我说吧,请进来。”

顾渊敞开大门,让秦朝笙与张祈进来,然后让他们坐在柜台旁,并让夜童为他们奉上了茶水,只是夜童见到秦朝笙依旧觉得害怕,很快又躲回了里屋去。

“顾渊先生,近来可有龙铎的消息?”张祈问。

顾渊面露遗憾,摇了摇头。

“我从好事的妖怪那里听说,龙铎已经恢复了身子,甚至,还将马觉杀了,只是他行踪不定,我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还以为他会回来找你。”张祈说完,端起柜台上的热茶,想喝又顾忌脸上的面具,于是又放回了柜台上。

“杀了马觉?”

“嗯,马觉先前绑架了秦朝笙,以此威胁我师兄,师兄不得已以命换回了自己女儿的平安,后来他在皇陵后山被龙铎所杀,具体一些,是被龙铎折磨致死的。”

“龙铎是为秦殊瑜报仇?”

“非也,马觉是残杀了一名叫莹莹的姑娘,龙铎才会如此大怒。”

“莹莹……死了……”顾渊不由得惋惜地叹气。

“想必过些时日,龙铎会回来找你吧。”张祈猜测道。

“龙铎既然身体恢复如初了,那他估计会继续复活愿神,而你们依旧是想要阻止他的吧。既然如此,明知我与龙铎交好,为何还要特意来找我?”顾渊问。

“因为关于龙铎与愿神,有些事情你并未了解。”

“愿神的事,我确实不太清楚,但是龙铎,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你可曾有想过,龙铎与你非亲非故,不,应该是龙铎与璃月非亲非故,为何当时要帮你们?”

“你是指……愿神复活璃月的那个晚上吗?”

“没错,龙铎当时只不过是去那儿寻荆凯的骨,以便将来复活愿神,可是却意外地碰见了死而复生的璃月……又或许,不是意外,而是他专程找你们去了。”

顾渊疑惑,皱着眉头盯着张祈,心中开始发慌。

“我记得有一个小童跟在龙铎身旁,据说他有预知将来的能力,若是龙铎透过他知道了璃月会在那夜复活,你觉得龙铎与璃月相见会是偶然吗?”

顾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看里屋,心里越发慌乱,但是极力不想承认就连自己与龙铎的相遇也是他一开始便计划好的。

“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张祈发出两声轻蔑的笑声,继而说道,“这数千年来,想要复活愿神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却没有一人能够成功,因为复活愿神所需的物件极难寻得。

先不说愿神的遗物头骨与秦家世代保存的法阵,光是要为愿神寻得肉身就能耗尽一个人的所有光阴。肉,骨,魂。这是愿神复活的必要条件,既然魂已在世间漂泊,那就只待寻得肉与骨了!你应该知道有人天生可见到愿神的魂,并能与之交谈吧?”

“你是说,那些能向愿神许下心愿的人?”

“没错,他们是愿神的有缘人。愿神以一个愿望换取他们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可这只是开始。一个人身上的宝贵之物,自然与之灵魂相连,愿神夺取有缘人身上的宝贵之物,便是为了事先与他们魂相连,有了这样的联系,日后他们身上的骨肉才能承载得住愿神的魂。其实呐,愿神真正想要的是他们的骨!骨骼一共分为五个部分,双手,双腿,胸骨,脊梁以及盆骨,再加之愿神的头骨,便能组成一个人形。至于肉,则由具有灵性的五行之物构成。一般的人想要集齐这些根本做不到,且不说他们是否有足够的寿命来寻这些东西,但是要知道愿神的有缘人是谁,就是一大难题。”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龙铎能够在这短短数十年间计划一切,寻得所有的骨,都亏了那个能够预知将来的小童呀!”

顾渊暗思,原来龙铎能够知晓如此多事,都是夜童告知,估计就连木心与自己相遇也是夜童事先知晓的,而木心会来到京城不正是龙铎暗暗计划的吗?

“既然龙铎能够用那小童办那么多事,你觉得他与璃月相遇会是单纯的巧合吗?”张祈问道。

顾渊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此时的眼神无处安放,只慌张起回问道,“即使如你所猜测,那又如何呢?”

“哈哈哈!”张祈发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可就得好好想一想了!龙铎计划着与璃月相遇,之后将你们一分为二,其一自然是想要利用璃月制造五行之物中的‘土’,可是光有璃月便好,为什么还要留下你在身边呢?”

“为什么?”顾渊以虚声自问。

“当然是你同样有所用途了!”

顾渊震惊地看向张祈,他从未想过自己对于龙铎的计划来说会有什么用途。

“你究竟知道什么?全部告诉我!”顾渊有些着急了,他想要知道关于龙铎与自己的一切,所以才用逼问的语气向张祈发问。

“你且不慌,我还有事要问你。”

“什么?”

张祈脸上的面具转向了秦朝笙,继而又转向顾渊,问道,“我听说污腥剑在你的手上?”

顾渊一听,稍稍警惕了起来,回道,“是又如何?”

“那便最好了。是龙铎给你的?”

顾渊摇头,说:“是木心留给我的。”

“龙铎不知道你持有污腥剑?”

“他不知,自我拿到污腥剑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这里了。”

“真是再好不过了!那污腥剑可是阻止愿神复活最后的希望呀!”张祈感叹道。

顾渊气愤,质问道,“你是想要用污腥剑干什么?杀了龙铎吗?”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龙铎的计划,而污腥剑的存在,也是为了如此!”

“不可能,我绝不会将污腥剑交给你,也绝对不会让你伤害龙铎的!”顾渊坚定地说。

“哈哈哈,他这般利用你,你还与他站队?你是想要与他一起复活愿神吗?难道不怕看到世间遭遇大难吗?”

“我只是……只是不想龙铎受到伤害。”

“可是呀,龙铎必须得阻止!而且,必须得经由你的手去阻止!”

顾渊更加疑惑了,他看着张祈,等待着他的解释。

张祈抬手,用手指敲了敲自己脸上面具,说道,“污腥剑是何物呀?一般人若是持有,可是会被噬心的!项家当年为何要将污腥剑带到深山中封印起来,便是不想有人因它而成为杀人鬼。你还记得马觉吗?当初是他从龙铎的手中抢过了污腥剑,之后他干了什么?想要用蛊虫屠杀整条花街,还不顾京城百姓的性命,在七月半的时候闹出了那样大的事情。虽然马觉本身癫狂,但难道这其中没有半点来自污腥剑的影响?”

秦朝笙听着,握紧了自己因为污腥剑所伤而被张祈用符咒与布条紧紧包裹住的手指,惭愧地低下了头。

“可是,我并未觉得污腥剑影响到了我的心境。”顾渊说。

“这便没错了,因为你是死而复生的人,没有寿命的界定,魂魄又被璃月分走了一半,与一般人不同,这才不会受到污腥剑的影响。”

顾渊仔细一想,龙铎本是可以自己去取污腥剑的,可偏偏要拉上自己前往宝观寺的后山,难道正是因为如此吗?

“想必,就算龙铎得到了污腥剑,他也会将其交到你的手上,由你保管。”

顾渊冷笑,问,“你刚才说我是龙铎计划中的一环,难道只是为了替他保管污腥剑吗?”

张祈轻微摇头,回道,“污腥剑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知道这世间只有你这个死而复生的人能够持有它,他自然不会希望你落到别人的手中,所以将你留在身边是最保险的。如今看来,你被他调教得相当不错,事事都替他着想呢!”

“……”顾渊无言,他沉浸在自己与龙铎的过往回忆中,渐渐地由心慌转为心痛,鼻腔发涩,双眼不知被什么模糊了视线。

“你且先不要太向着龙铎,若他知道你有半点违背他的心思,说不定他会狠下心来杀了你!毕竟污腥剑已经在你手中,只要你抱着它入了土,污腥剑对龙铎来说也不再是威胁了。”张祈补充道。

“你们……你想要我持剑与龙铎对峙,我办不到,我也不愿!”顾渊艰难地看口。

“即使你知道他那么多的谎言,你还是相信他?”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选……”顾渊难过,咬了咬牙,又开口道,“若你想对付龙铎,大可以自己将污腥剑拿去!”

张祈又用手指敲了敲面具,无奈地说道,“污腥剑不是一般人能碰,我自不会用它!”

“那你想要我杀龙铎,也不可能!”

“该说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自己思量吧,是要站在一个想要复活愿神害得世间不得安宁的半妖身边,还是站在无辜的百姓身边。”

张祈说完,站起了身,想要离去,却看见秦朝笙依旧坐着不动,便自己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我知道你们两个人还有话说,我在外边等着吧。”

秦朝笙向张祈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转而面对正在苦思的顾渊。

三、

冬日的屋内总是有些昏暗的,秦朝笙与顾渊无言地坐着,随心阁柜台上的两杯茶已经不再冒出白雾。

秦朝笙微微低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顾渊,关于璃月与程一秀的事,我很抱歉。”

顾渊只看着秦朝笙,没有做声。

“我知道,你跟璃月一定很生气,但这一切并非我的本意。”秦朝笙说着,举起了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继续说,“此前,我在你的房内见到了污腥剑,因一时好奇不小心被它划伤,自那以后这伤口再没有好过,我的心也生出许多莫名的恶意来,所以才会做下这些事情。”

“无论是什么原因,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倒退回过去。”

秦朝笙听着顾渊冷冷的言语,心中更加暗暗自责,知道相比以前,顾渊更加不待见自己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只觉得很对不起璃月。”秦朝笙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说,“张祈告诉我,我这伤口一时半会好不了,在此之前,我无法控制我心中的恶意,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来,所以,我以后会跟着张祈一起离开,去修行,希望这伤能好,以后我定会回来想向璃月赎罪。”

本是道别的话语,但秦朝笙却没能得到来自顾渊的挽留与不舍。

“那便好好跟着张祈吧,他定会照顾好你的。”

秦朝笙暗暗苦笑一下,将头埋得更低了。

顾渊看得出秦朝笙正在自责,不想安慰,却也不忍她陷入痛苦当中,于是说道,“过去的事情,既然没法改变,那就别去多想了。如今,我只担心龙铎……”

“若是龙铎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许多话要问他。”

“顾渊,我觉得张祈说的没错,或许你真应该离开这里,与龙铎对抗。”

听罢,顾渊突然瞪了一眼秦朝笙,然后心烦意乱地叹气,说:“我与龙铎的情意,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分割的。无论龙铎打算如何,我都不会任由他人三言两语就离开他……我想要听他亲口说,告诉我所有真相究竟如何。”

“复活愿神……这是数千年来大家都在阻止的事情,虽然未有一次成功,但是如今看来,龙铎很有可能真的办成。我爹已经死了,是马觉所为,龙铎杀了马觉,也算间接替我爹报了仇,我很感激他,可是复活愿神……这样的事,我爹阻止了一辈子,我不认为他是平白无故这么做的。”

“你们要如何做,那是你们的事情,我,是不会背叛龙铎的。”顾渊坚决地说。

“这不是背叛,说不定也是在帮他!让他不至于错下去,可以及时回头。”

“错与对,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我相信龙铎这么做是有自己的原因与苦衷。”

“若是因为他,世间沦为地狱,也无所谓吗?”

顾渊楞了一下,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心中仍旧念着龙铎。

“秦小姐,张祈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我想,你该与他一起离开了。”顾渊说着,站起身,请秦朝笙离开这里。

秦朝笙无奈,只点点头,随着顾渊一起来到门口。顾渊为秦朝笙开了门,她从屋内走到屋外,与顾渊隔着门框,面对着面。

“顾渊……我走了。”

秦朝笙心中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想对顾渊说,但是那些琐碎的事却始终变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使得秦朝笙心中郁闷。

“回去吧。”

面对着随心阁的门慢慢关上,顾渊的脸也一点一点地消失,秦朝笙不由自主地红了双眼。

秦朝笙对着已经关上了的屋门,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难过却不得不转身离开,来到张祈身边,与他一同踩着雪,往冷清的街市中走去。